出了上房，祝酒酒笑眯眯地问，“平福姐姐可知道是什么好东西？”
平福比喜福势利得多，若搁往常，是不屑搭理祝九的，此时却也带了笑回道：“婢子领九小姐前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祝酒酒见状便也不再多问，心里头却揣摩开了。看样子绝不会是老夫人好心送给她的东西，要不也不会搁到门房那边去。这么一来，只能是外边谁送给她的东西，却被送到了本宅那边……而且，老夫人起初是不打算告诉她的……
难不成，是程四小姐把裱好的画送到本宅这边来了？
祝酒酒眼角一跳，十之有八九是如此！
老夫人连韩莜都不许自己与她有来往，更何况程四小姐这么个厉害的靠山，不瞒下来才奇怪。若不是曾嬷嬷劝解，怕是还不会改了心意。
出了静心院，只有鼻头冻得发红的桑白迎上前来。
祝酒酒沉了脸，“怎么不见陈嬷嬷？”
桑白上前来扶祝九，“陈嬷嬷刚好碰见个相熟的婆子，便上那边歇脚说话去了。”又问，“咱们可要等等陈嬷嬷？”
祝酒酒瞪了她一眼，将怀里的暖手炉扔了过去，“陈嬷嬷又不是三岁小儿，还不识得回去的路么？”
桑白抱着暖融融的手炉，吸了吸鼻子傻笑。
平福看了这二人一眼，眼底闪过奇怪的光芒，走上前边的鹅卵石铺就的花径小道：“九小姐这边请。”
祝酒酒两世为人，来过这敬和堂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待转过一丛青竹，不由得心生疑窦，“这似乎不是来时的路？”
平福面色如常，笑着回道：“给九小姐的东西搁在西边角门那边，这条路近。”
敬和堂是处五进的大宅院，以大门为界内又分两路，东路为几处院子，西路则是内外花园。祝酒酒进府时走的是东边角门，而给外面送进来东西怎么会舍近求远搁西角门的门房那边？况且自祝老太爷过世后，敬和堂这边的来客远不如当年，西边角门早已是形同虚设。
祝酒酒当即沉了脸，“平福姐姐怕是记错了吧，东西应是在东角门那边。”
平福往后退了两步，捂着肚子急道：“婢子忽然觉着内急，九小姐在这先等会，婢子稍后就找人过来。”说完身子一转，几下人就跑得没影了。
“喂！”桑白急得大叫，“你回来！”
“别喊了慢慢奔仙路全文阅读。”祝酒酒唤住她，平福看样子是成心的，怕是喊破了喉咙也没用，“西角门肯定是不能去，咱们赶紧沿着原路返回。”
桑白有些不安，扶了祝九折返，脚下慌乱险些滑了跤。
祝酒酒用力托住她，无可奈何地道：“别急，注意脚下。”
“瞧瞧，这是谁呀？”路的对面好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明媚的盛装少女，脸上挂着捉弄的笑意，啧啧笑道：“可真像是一对丧家之犬！”
祝?o娴，祝家长房嫡支捧在手心里头的七小姐。
祝酒酒认出那张脸，心里头反而松了口气，扶了桑白的手迎上前去，屈膝行了礼，“原来是七姐，许久不见，七姐看着气色真不错。”
祝?o娴是个长相极标致的美人儿，瓜子脸柳叶眉，如雪肌肤在大红的狐狸皮鹤氅映衬下，越发显得粉面赛芙蓉，只是此刻一副杏眼圆睁，樱桃小嘴也有些夸张地大张着的模样，倒是有些破坏了那副美感。
“七姐倒是好兴致，小九就不打扰了。”祝酒酒今日得了老夫人一句话，不想与祝七起争执惹来麻烦，便往边上侧身站了，给祝?o娴让出道来。
在她的有意挑衅下，祝九并未像往常般如疯狗似地跳起来反击，祝?o娴意外之极，围着她上下打量，狐疑地道：“怎么？落了回水，脑子也坏掉了？”
时隔太久，祝酒酒早已经记不清与七姐儿具体是因什么拌了嘴，最后闹得不可收拾，自己的火爆脾气当然是一部分原因，但这七姐儿也确实是欺人太甚！她当然很是生气，可心里头更明白，她表现得越气愤，可就越着了别人的道，因而只是笑眯眯地问道：“七姐倒还记得小九是因何落的水？”
“你……”祝?o娴满脸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嗤道：“你活该！”
祝酒酒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正了色打量着面前这个千娇百媚的少女。
上一世的自己，虽然与七姐儿誓不两立，每回见面都斗得你死我活，但不可否认，自己在暗地里曾经嫉妒过这个人。
对，她是曾经嫉妒过。
满满的厌恶与憎恨里，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也决然不肯承认的嫉妒和羡慕。
这个人凭什么一切都比自己好？虽然同是祝家女儿，她是嫡支嫡女，父亲为官，生的貌美，又会讨人喜欢，是老夫人的掌上明珠，祝家族人眼中的天之骄女。
而自己呢？
祝酒酒蹙着眉，回想起过去那种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满肚子里泛酸水的滋味，只觉着万分不可思议。
过去的自己，就如同一只井底之蛙，竟然会为这么丁点小事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塞的都是草么？
还真是可笑可叹哪！
“你，你笑我？”祝?o娴瞪圆了眼，脸上交织着不敢置信与气愤的情绪，“祝小九，你竟然敢笑我？”
祝酒酒错愕，“七姐误会了，我是在笑我自己。”
“瞧你这身，灰扑扑的就像只土狗！”祝?o娴抬高下巴呵了声，笑得冷艳又高贵。
祝酒酒只觉着祝七方才那抬下巴的动作分外眼熟，略略一想，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过去的自己，便爱时不时地这般抬下巴，这是一个藐视对方的动作。她一面憎恶着祝七，一面却又不自觉地模仿祝七的一言一行。
重活一回，她没什么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恶魔黏上小女佣。她最常做的，是一次次地回忆过去，剖开血淋淋的内心，一遍又一遍地审视过去的自己。
唯有如此，才能提醒自己，吸取教训，莫忘前耻。
“你还笑！”祝?o娴只觉着祝九脸上的笑分外打眼，跺了跺脚恨恨地道：“我警告你，你可别以为受了程安安的青眼，脸上就贴了金了，胆敢不把咱们祝府的人放在眼里！我告诉你，程安安不过是知道你是我……妹妹…...”那语气，似乎是极不愿意承认此事，“故意和你交好来气我罢了！在她眼里，你不过是条狗！她来了兴致，就赏你根肉骨头，若是懒得搭理了，还不一脚把你踹出去老远！”
“那又怎样？”祝酒酒冷冷地道：“我的事，还用不着你来管。七姐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祝小九！”祝?o娴大喝一声，“你给我听着，你胆敢在程安安面前乱嚼舌根子，看我不……”
“七姐又想怎样？”祝酒酒火了，倾身上前，“再把我逼得掉一次水里？嗯？”
祝?o娴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待意识到自个向面前这个人示了弱，顿又向前挺了挺胸脯，大声嚷道：“我告诉你，你可吓不倒我！”
祝酒酒嗤了声，一眼窥破这不可一世的堂姐色厉内茬的本质，讥笑道：“我又没打算怎样，七姐在怕什么？唔……让我想一想……听说大伯父与程四小姐的父亲曾经是同僚，相互间还有那么些……看对方不顺眼呢。”
“那，那又怎样？”祝?o娴眼底一闪而逝过几丝慌乱，“你以为官场上就像小儿过家家，谁都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父亲不过是与程大人有政见不同罢了，又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平日里或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大伯父在任上似乎快满三年了吧？”祝酒酒冷笑道：“大伯父与程大人，可都是从五品的知州，都卯足了劲儿想升迁呢。若是程大人与大伯父瞧中同一个肥缺……啧啧，七姐来说说，这平日里的小事，岂不就变成大事了？”
“好啊！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竟敢联合外人来谋算自家人！”祝?o娴指着她厉声喝道。
“七姐慎言。别给我盖那么顶大帽子，我可担当不起！”祝酒酒一掌抚开祝七的手，沉了脸道：“趁我现在还不想惹事，识相点让你的人把道让开。否则惹毛了我，我可不会顾念那么多，到时候，在程四小姐面前说漏了嘴，可别来后悔！”
“你……”祝?o娴指着她，气得浑身发抖。
祝七身后的一个身着石青色妆花通袄的婆子，暗暗扯了她一把，凑过去低声劝了几句。
祝?o娴便恨恨地跺了跺脚，背过身去径自生闷气。
祝酒酒认出那婆子来，是祝七的奶娘，姓古，祝大夫人陈氏跟前得力的婆子。
那古嬷嬷厉目一扫，底下的几个婆子丫鬟立即让开道来。
祝酒酒冷笑了一声，扶了桑白的手，“我们走。”
“九小姐。”古嬷嬷出声唤住她，“有句话，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
祝酒酒略有些诧异，抬眉示了示意。
“有句话是说，倾巢之下无完卵。”古嬷嬷板着张长脸，沉声道：“还望九小姐在外行事说话，多些思虑。”
“嬷嬷大义。”祝酒酒不由得笑了，“那我也请嬷嬷带句话给你家小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撂下话，便携了桑白，抬头挺胸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