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吗？

　　 回小镇的路上，吴妄心底一直有些不安宁。

　　 老师的崩云劲好像打到了什么东西，但又像是没完全打到，那从空中砸落的酒杯残片……

　　 绝对有问题。

　　 吴妄心底呼唤了声：“小钟？”

　　 就听心底响起了那清脆的嗓音：

　　 “叮咚！小钟不在家哟，遇到的困难要自己克服呢！”

　　 刚才老师打出去的那一拳，果然有问题！

　　 那云上说不定就藏了两个高手，对方不显山不漏水，应该是悄然离开了，所以春鸾师姐出拳时，将那朵白云洞穿了也没什么异样。

　　 好险。

　　 吴妄心底暗自警惕，神念之力一刻不停地观察周围，准备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形。

　　 略微思忖，在金薇提出回家的要求时，吴妄出口将她留了下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崩云劲惊扰到的高手没有离开，后面要对他们出手，那小金薇回家自身容易有危险不说，还容易牵连到青婶山叔。

　　 但吴妄转念一想，在云上喝酒，在天外需什么境界才能达到？

　　 少说也是武帝吧。

　　 或者是某个路过的先天神也说不定。

　　 不安且高度警戒，这就是吴妄接下来两个时辰的精神状态。

　　 他思考了很多种可能性，找寻着各个可能性的应对之法，但都受限于这化身的实力，无法护住身旁这些生灵。

　　 这就是实力弱小时声音太大的弊端。

　　 归根结底，今日的老师……不够稳健，没事打云干啥。

　　 这也怪不得老师，本身就是个误会，毕竟不是每朵云上都会有一两个人影。

　　 “师弟，你怎么了？”

　　 冬篙细心，最先发现吴妄神态有异，温声问着：“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师兄我没事。”

　　 吴妄笑了笑，看了眼外面那夜色，听着小镇街巷传来还算热闹的声响，心底略微思忖，小声问：“今天外面是有什么热闹看吗？”

　　 “来了个舞班，”冬篙笑道，“每过一两年都会有舞班来镇上，就是几个女子起舞，穿的不算多，也没什么好看的。”

　　 吴妄眼前一亮状：“那我可要去看看了。”

　　 “就是，安心修行，这般偏远小镇上卖弄姿色的女子，如何能入你……啥？”

　　 冬篙满脸震惊：“师弟你刚才说啥？”

　　 “出去看看啊，”吴妄招呼一声，“小薇、两位师侄，咱们去街上逛逛！冬篙师兄说有好东西看！”

　　 “哎，我啥时候说……”

　　 正在屋内闲坐的三人闻言立刻冲了出来。

　　 “哥！去！”

　　 “小师叔，有什么好东西？”

　　 “莫枫师弟你慢点，这门槛也太高了，可别绊着你。”

　　 吴妄笑道：“外面刚好有个小集，虽不如大城夜市繁闹，但应该也别有一番风味，咱们外出逛逛吧。”

　　 “好，”莫枫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小金薇更是上来抱着吴妄的胳膊，还对芙洱示威般的做了个鬼脸。

　　 芙洱自是不甘示弱，立刻就要去拉莫枫的胳膊，莫枫触电似的朝着侧旁闪躲，跑了两步还是被师姐抓住。

　　 少年的脸，顿时就开始泛红。

　　 冬篙笑道：“去吧去吧，身上可带了贝？”

　　 金薇轻呼道：“我哥有贝！”

　　 ‘其实也没多少，’吴妄心底道了句，自然不会真的讲出来败她兴致。

　　 不就一点贝壳吗？

　　 回头雕俩龙卖了，够金薇大吃大喝小半年。

　　 当下，四人结伴出游，冬篙则暗中跟了出来，在后面护卫着，免得闹出什么乱子。

　　 与此同时，小镇某个角落的茶摊中。

　　 一胖、一高两道身影坐在那细细品着粗茶，倒是品的津津有味。

　　 高的身影自是武神，是武者常见的打扮，面容也稍有变化——指收起了自己的络腮胡子，并给自己戴了一顶帽子。

　　 胖的那位自就是水神，此刻也收起了球状本体，化作了一名大腹便便的老富翁，穿着缎面长袍、戴着员外帽。

　　 就这般打扮，旁人见了，还以为这是一位富商与他的护院。

　　 “咋办？”武神小声问着。

　　 “你问我？”

　　 球神、咳，水神嗤的一笑：“自己想收徒还不好意思，你啥身份？上去显露真身就是了，这里不都是你的子民吗？”

　　 “这不一样，”武神嘀咕道，“规矩是我定的，十二界大争是为了保持武者向上的那股劲，这小子诞生在琉璃界，就该琉璃界得好处，我怎么能直接坏了这般规矩？”

　　 水神摇摇头：“你一个，因因乎一个，都喜欢把简单的问题搞的很复杂。”

　　 “维持这么大个神界，此间的艰难你不懂啊。”

　　 武神嗤的一笑：

　　 “哪跟你一样，在深海搞了个吃鱼的深海之国，生灵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我是水神，水神嘛，当然是要在水最多的地方咯，”水神叹道，“你去想办法收徒吧，我去继续想想办法，看怎么把我女儿救回来。”

　　 武神一把摁住水神的胳膊，笑道：“万古一青不是无物可破吗？既然知道是帝夋掳走了苍雪妹子，帝夋又跟烛龙走一起去了，你外孙又是新天帝，那你还急什么？”

　　 水神反问：“如何能不急？”

　　 “第一，烛龙绝对不会承认帝夋在他那。”

　　 武神捏起了一片炸鱼皮，悠然道：

　　 “第二，帝夋绝不可能轻易现身，且把苍雪妹子的那块冰还给你，那必然是帝夋用来要挟东皇太一的底牌。

　　 第三，你如果逼烛龙太紧，你这团球，说不定就成了烛龙嘴里叼着的龙珠……自己品吧。”

　　 水神额头挂满黑线，心底不由浮现出了，自己本体被烛龙叼住的情形。

　　 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武神笑道：“做神呐，就应该互相帮助，我帮助你，你帮助我，如果你帮了我，那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说不定能多打探一些消息。”

　　 “什么明路？”

　　 “去找小笯啊。”

　　 “运道神？”水神不由得略微皱眉。

　　 “如果说烛龙可能有软肋，那必然就是小笯，”武神啧啧笑着，“怎么样，只要你帮我搞定这个少年，我不只帮你在小笯那说几句好听的，后面你要决定跟烛龙撕破脸，那我铁定站你这。”

　　 水神皱眉道：“我怎么记得，好像我与运道神的交情，比你跟运道神的交情，还要深厚几分？”

　　 “这个……”

　　 “还小笯、小笯！”

　　 水神骂道：

　　 “你喊这些女神的时候，能不能加全名，并不是加个小字就显亲近！你从第三神代到现在，你拉过哪个女神的手？你！呜，呜呜！”

　　 武神一把摁住水神的嘴，心虚地看了眼左右。

　　 还好他们都用了神术，话不传六耳，不然这事传出去，他纯阳武神的脸就丢大了！

　　 “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吧！百万年的交情！百万！”

　　 水神连连摇头：“行行，你说怎么办。”

　　 武神敲敲桌子：

　　 “丢几个贝壳，先把饭钱付了，咱们走一步看一步，不行就打晕了扛走。

　　 也不知道谁出的这鬼主意，用贝壳当钱币，要是我这十二界跟你深海之国通商，我不得亏死？

　　 跟我来，我有主意了。”

　　 “可不只是你一家用贝币唷。”

　　 水神连连摇头，随手扔下几只贝壳，与武神一同走入了前方热闹的人群，朝那四小只缓步而去。

　　 不多时，茶摊的老板娘走了过来，疑惑地看着角落的那桌茶壶茶杯，还有那几只如锅盖大小的蚌壳，脑袋上蹦出了一连串的问号。

　　 ……

　　 “哥，我要坐你脖子上！”

　　 “不行，”吴妄正色道，“你现在已经不小了，要有男女之别的意识。”

　　 “好吧，”金薇噘了噘嘴，眼底带着几分不满。

　　 一旁芙洱小声道：“师弟能看到吗？要不要坐在师姐肩上？”

　　 “不必了，谢谢师姐。”莫枫禁不住一手扶额。

　　 前方传来阵阵锣鼓声，还有那人群的叫好声，一只简陋的木台、几只热气腾腾的火架，七八名身穿着简单裙摆翩翩起舞的丰腴女子，就构成了整个小镇一年一度的……夜生活。

　　 这其实是小镇上的几名武师一同请来的舞团，为的就是给大家枯燥的生活带来一点欢乐。

　　 顺便，用这些舞娘的风姿，刺激一下本镇十个月后的新生儿出生率。

　　 平日里擦黑就收摊的那些小吃摊，今夜也都灯火通亮，这才是小金薇和莫枫、芙洱的主要逗留区域。

　　 吴妄却总是‘走神’——其实是心神太专注观察周围环境。

　　 有人在观察自己。

　　 片刻前，吴妄就已确切地感受到了，那两道隔空注视着自己的神念。

　　 他既觉得庆幸，因为对方盯上的是自己，按两股神念不间断地注视着自己，目光应该没挪开过。

　　 又暗道麻烦，毕竟这是两个自己化身无法应对的强敌。

　　 且，他必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甚至不能在此地动用半点天道的威能，不然帝夋有所警惕，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走到那一步，必是山崩地裂，生灵涂炭，天外生灵死伤将不是以千、万计算，而是用‘几成’来描述。

　　 既然是盯上的自己……

　　 “小薇你要吃糖？”吴妄道，“那我陪你去买吧，莫枫你们两个不要乱走。”

　　 金薇忍不住歪了下头，被吴妄直接拉去了一旁。

　　 莫枫和芙洱扭头时，吴妄与金薇已被几个人影挡住。

　　 “小师叔！”

　　 “哎呀！”

　　 莫枫还要追上去，芙洱立刻拉住了自己师弟，“小师叔是故意让咱们独处，师弟你别这么不解风情。”

　　 莫枫颇感头大，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师姐大人，想推开又有些不忍心，只能硬着头皮直直站立。

　　 ‘男人当然要跟男人一起玩耍，跟自己师姐腻歪太近，八成是会被人笑话的。’

　　 少年心底如此念着。

　　 另一边，金薇拉着吴妄寻找着糖果摊。

　　 近了，对方离着自己越来越近了。

　　 吴妄提起心来，突然出手摁住了金薇肩头，心念极速转动，心底的弦几乎绷断。

　　 但他依然没有任何紧张之感，只是觉得事情无比棘手，不知是对方发现了自己的特异，还是为了其它事而来。

　　 就在身后不远了。

　　 小金薇纳闷地问着：“哥，怎么了呀？”

　　 “没事，人太多，怕你走散。”

　　 吴妄笑着应了句，动作还算自然地扭头看了眼，却见身后人头攒动，寻不到任何特殊的人影。

　　 但人群中有个区域是空着的……

　　 凭神通遮掩了自己的存在？

　　 吴妄心底暗道不妙，能做到这般程度的，恐怕必然是先天神了。

　　 “我有些头疼，”吴妄低声道，“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下吧，这里太吵了。”

　　 “好的哥！”

　　 金薇难免有些紧张，反手搂住了吴妄宽阔的脊背，用力垫脚想要撑起吴妄身体的重量。

　　 那努力的模样，让吴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了句自己没事。

　　 他们转过街角，那喧嚣声立刻被甩到了身后。

　　 前方有零零散散的身影跑来，还有猎户气喘呼呼、背上的长弓都忘记解下，显然是此前没看镇口张贴的告示。

　　 吴妄与金薇背后，大概只有十步之距，两个人影漫步前行，却无法引起旁人注意。

　　 “嘶——他会不会发现我们了？”武神忍不住嘀咕。

　　 “不能，”水神道，“资质再出色，自身也不过是个少年人，如何能发现你我？”

　　 “话虽如此……”

　　 武神沉吟一二：“我觉得还是我那套谋略就不错，假借算命之人，学我大哥那般跟人用算命套近乎。

　　 此前我用这招，摸到了好几个女神的小手。”

　　 水神嘴角抽搐了几下，突然向前快走几步，道：“你当真……我、吾来帮你就是！”

　　 “哎！不能这么直接！”

　　 武神刚想阻止，水神身形轻轻抖动，宛若人形的气泡被戳破炸碎，又悄无声息地在吴妄身后重聚。

　　 重聚之后，水神整个轮廓凭空出现，却并未给周围路过的那些镇民半点‘突兀’感。

　　 一切宛若自然而然发生，而这个胖胖的老者，抬手拍在了吴妄肩头。

　　 “年轻人？”

　　 吴妄浑身一僵，疯狂压制着反击本能，拉着金薇转过身来。

　　 这一转身不要紧，吴妄道心轻颤。

　　 眼前这个胖老头……

　　 眼前这个敦厚长者，他认得。

　　 几乎只是一眼，吴妄就辨认出了这是水神所化，毕竟对方的大道骗不了天道。

　　 ‘外公？’

　　 吴妄心底唤了声，但迅速按自己此前构想好的那般，露出单纯的疑惑，问：“这位老先生，您有什么问题吗？跳舞的是在隔壁街道上。”

　　 “跳舞……哈，看跳舞的作甚？”

　　 水神把一双小眼笑成了缝，温声道：“这是你妹妹？”

　　 “是的，”吴妄笑道，“请问老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委婉点！老水你委婉点！’

　　 武神在那疯狂传声。

　　 “我没事，我没啥事，”水神道，“你看看我后面，那是不是有个高高壮壮的家伙？他是个武道高手，很高很高的那种。

　　 他看你资质不错，想要收你为徒。

　　 你只要拜他为师，以后的成就那只剩两个字——超凡。

　　 怎么样？考虑考虑？”

　　 “这……”

　　 吴妄心底着实松了口气，此前紧绷的心弦总算松了小半。

　　 他垫着脚，让视线越过水神，朝着十步之外站着的那道身影看去，却见对方正背对着自己，负手、抬头，一幅高人做派。

　　 能跟水神如此熟络，且还是在这个地界，而且大道道韵明明白白……

　　 武神？

　　 武神要收徒？

　　 吴妄立刻反应了过来，恐怕是小钟给自己搞的资质，引来了这般‘狂蜂浪蝶’。

　　 而自己现阶段，尚且无法在这些大神眼底遮掩自己的资质。

　　 同时，吴妄对武神也多了一二好感……武神若是穷凶极恶之徒，第一反应怕是直接把自己的神魂抹杀，放个忠心耿耿的神魂放在自己这具躯体内。

　　 甚至有可能直接夺舍，炼制成身外化身。

　　 但拜师之事……

　　 吴妄拱拱手，正色道：

　　 “我已拜了一位名师，恐怕不能承两位这般美意。

　　 一徒不跟二师，这是尊敬的武神大人教导我们的道理。

　　 再者，武神大人还教导过，师父领我们学会功法，我们未来的成就都是靠我们自己的脚走出来。

　　 武神大人的教诲，我们必须遵循。”

　　 水神表情不禁有些古怪，温声问：“你都不问问，我身后这位高人会什么本领？”

　　 吴妄洒然而笑：“武道、武道，是武也是道，我师已将我领到了这条道上，本领高低、武技强弱，最终都非我的道。

　　 多谢老先生美意，若没有其它事，我们先离开了。”

　　 言罢，吴妄拱拱手，小金薇也像模像样地抱拳行礼，转身跟着吴妄一同跑远，留下水神在那一阵错愕。

　　 他，被个孩子教训了？

　　 “年轻人！留！”

　　 啪！

　　 一只大手拍在水神肩头，把水神的话直接拍了回去。

　　 武神满脸感慨地看着吴妄与金薇的背影，长叹一声：“他说的对！一个徒弟拜两个师父，那叫什么事！”

　　 “嗯？”

　　 水神瞪着武神：“那你打算怎么办？”

　　 “小事，”武神淡定地背负起双手，“再试试他心性，若真是一个可造之材，我就把一身本领传授给他，培养一个高手出来。

　　 实在不行……”

　　 “怎么？”

　　 “我收他师父当徒弟，直接当他师爷！这有什么不一样吗？”

　　 “哈？”水神不由得目瞪口呆，肚子里的水都浑浊了。

　　 角落中，正低头转圈的冬篙，抬头看了眼墙壁，喃喃道：“我怎么在这？”

　　 但鬼使神差的，他背起手来开始低头漫步，继续在街角转圈，似是走不出那狭窄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