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酒酒只慌了一瞬，立即换了副娇嗔的语气倒打一耙，“非礼勿听，爹爹不是君子！”

　　 祝籍山笑了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但看向她的眼里，隐隐有着几分厉色。

　　 “好罢好罢，我说还不成……”祝酒酒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道：“老夫人上回召我去敬和堂说话，不是不许我与韩家的大小姐再见面么，可……我好不容易交这么个闺中好友，韩大小姐人又和善，总觉着……有些不甘心罢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爹爹也觉着与韩大小姐偷偷见面不好么？”

　　 祝籍山面色渐渐沉了下去，语气里也透着几分冷意，“自然是不好。”

　　 祝酒酒心里头一沉，眼里的亮光也瞬间黯了下去。

　　 祝籍山又道：“酒儿你与韩家大小姐相交，自然该正大光明以礼相待，为何要偷偷与人见面？”

　　 祝酒酒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哆嗦着唇只唤了声爹爹，竟是有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对她，真的可以说得上是百般纵容万分爱怜。能做父亲的女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样美好的父亲，这一世她一定要倾尽所有好好守护。谁再敢来害他，她祝九不介意堕落成魔，遇鬼杀鬼，见神斩神！

　　 唐英见这父女二人面色都很沉重，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这是什么酒？初闻时极淡，好似若有若无，不想才片刻功夫，整个房里已满是这酒的香气。”

　　 祝酒酒经她一说才注意到这股不经意间早已沁满心田的馥郁酒香，深深吸了口气，面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

　　 “是我去年冬酿时随意酿出的一种新酒，在窖里藏了一年。”祝籍山在炉边坐下，取了平日里煮酒的一整套器皿，竟是温起酒来，又对祝九道：“你受了寒，呆会儿喝上一盏，暖暖身子。不过，不许多饮。”

　　 唐英面露讶色，“我倒是头一回见着绿色的酒。”

　　 祝籍山解释道：“酒中加了一种特殊的料，因而酒液呈点淡淡的碧色，倒也算不上发绿。”

　　 祝酒洒却已经抢过酒坛子来倒了半碗，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

　　 不对，还是有些不对！

　　 香气有些熟悉，颜色也有些像，但尝起来的味道还是不对……她竟是不知，父亲提前这么些年，已经开始着手研究酿造绿琼了。也对，酿出一品绝世美酒，岂是一朝一习之间。

　　 祝籍山见她含着一口酒许久也没有咽下去，一时连责备的话也忘记了，反而有些忐忑地问，“怎么？难喝么？”

　　 一口酒下肚，唇齿生香。虽不是绿琼，却也较一般美酒好上不止千分。

　　 祝酒酒摇了摇头，“难得佳酿，酒香浓郁，甘爽醇厚，余味绵长。不知爹爹给这酒起了什么名儿没有？”

　　 祝籍山不紧不慢地把酒温上，淡淡地道：“这倒还没有。”

　　 祝酒酒心砰砰直乱跳，生怕父亲会吐出绿琼二字，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试探地问，“这酒爹爹用的是什么曲？也是作坊里酿酒常用的香泉曲或是香桂曲么？”

　　 祝籍山回过头，眯了眼看她，“酒儿问这个做什么？”

　　 祝酒酒讪讪地道：“我不过是尝着与咱们作坊里常酿的酒味道不同，又想起李掌柜说曲不同酿出的酒也不同，因而大胆猜测，这酒是不是用了别的曲妙手狂医全文阅读。”

　　 “是在香泉曲的基础上，多加了几味药进去。”祝籍山点头，接过祝九手中的碗，放在鼻间轻嗅着，良久却是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似乎，不应该是这个味道才对……”

　　 祝酒酒闻言心头又是一跳，“是……加的那几味？”

　　 香泉曲只需四味药，川芎、白附子、白术与瓜蒂，父亲在里面多加了几味……然不成这便是瑶泉曲的前身？

　　 祝籍山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看了唐英一眼，没有说话。

　　 曲方同酒方一般，对酿造大家而言，都是捂得严实的秘方，绝无可能示人。

　　 唐英连忙往外退，口中道：“我去瞧瞧小宝，那小子怕是又皮上了。”

　　 待唐英出去，祝籍山复又将视线落在祝九身上，皱了眉道：“酒儿这样子，是对酿酒感兴趣？”

　　 祝酒酒心知父亲会反对，便带了几分玩笑地说道：“爹爹总也不肯续弦，早日给酒儿生个弟弟，那我可不得辛苦些学习酿酒，否则爹爹的衣钵都没人传了。”

　　 祝籍山未料到祝九会拿这话堵他，一时间怔愣住了。

　　 祝酒酒见父亲这神色，立即有些心疼，忙转了话题，“这酒还有么？给我一坛带回去，慢慢品尝。”

　　 祝籍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许久面色才如常，淡淡地笑道：“你以为这是水么？我也只得两坛，哪里能拿随便就再拿出一坛给你牛饮。”

　　 “那这坛给我！”祝酒酒抱起几上的酒坛子就往外跑，边跑边大声地叫着李石头拿来布封重新与她封上坛口。

　　 祝籍山坐在火炉旁，许久没有动，屋里的光线晦暗不明，映衬得他平日里一双总含着温柔笑意的清浅眼眸，竟是透出几分阴寒的凌厉来。

　　 看来，这个家里，也是时候该添位新的女主人了。

　　 ※※※※※※

　　 祝酒酒回到桂花巷子，立即吩咐欢喜去趟韩府。

　　 欢喜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一脸羞愧，“奴婢没有见着韩大小姐。”

　　 祝酒酒心中迟疑，可是韩莜利用完自己一回，便不屑于搭理自己？

　　 唐英问道：“是韩家的门房不肯通传，还是进去传了话，韩大小姐说不见？”

　　 欢喜忙道：“奴婢好说歹说，那韩家的门房根本不搭理。奴婢按照小姐的提点，偷偷给那门房大哥塞了几角碎银子，那人不接不说，还喝斥着将奴婢轰出去。”

　　 “这么说来……”唐英皱眉，“韩大小姐在府里，怕是也身不由己。”

　　 祝酒酒心里头一松，只要不是韩莜不肯理自己就好，“看来，咱们得想别的法子。”

　　 唐英沉默了片刻，说道：“那位韩大少爷……每日都会去韩家的酒肆……”后边半句却是没有说下去。她常年在外行走，却是不在意世俗礼节。而祝九毕竟与她不同，养在闺阁中的女子，讲究避讳与外男接触。

　　 祝酒酒心下涌起些奇怪的感觉，迟疑着问道：“唐姐姐认识那韩大少爷？”

　　 “前阵子在韩家酒肆闲逛时碰见过，听人叫他韩大少爷。”唐英看了欢喜一眼，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我与韩大少爷早些曾在普同寺见过一回，只不过那会，我不知他是谁罢了毒麦。”

　　 祝酒酒有些心虚，若非是自己横插一脚，唐英这会应该是跟了韩家大少爷，大展她的鸿图去了的，可她才不管这个，到了她手上的就是自己的了，“那咱们就不通过韩大小姐，直接与韩大少爷勾……咳，联系上。”

　　 李平升说过，三日内等酒发浆，让她们用不着再过酒作坊那边。

　　 次日，祝酒酒便没有随父亲过酒铺子，而是准备乔装打扮，避开耳目出一趟门。

　　 按照昨天的商议，唐英换上男装，而祝酒酒则扮作她的小厮。

　　 原本唐英是想让祝酒酒扮成小少爷的，可是借来唐小宝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左右都是个小厮的模样。而给唐小宝赶制的两套新裳还未送来，铺子里卖的成衣又太贵，她也不想费这个银子，便抢了要当小厮。

　　 只是唐英虽然身量高挑，但毕竟是女子，祝籍山的衣裳她还是撑不起。

　　 祝酒酒只好吩咐桑白拿了套父亲半旧的衣裳，连夜改小了，给唐英试穿。

　　 唐英换上祝籍山的淡青色长袍，仅以一根青色布带绾起满头青丝，乍一看过去，剑眉星目，英气十足，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哟，哪里来的美少年！”祝酒酒忍不住起了心，调戏了唐英好一会，竟是未注意到角落里的桑白眼中的黯然之色。

　　 “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唐英面上的红云来未来得及褪去，怕祝九再闹，连忙催促着她出门。

　　 祝酒酒虽是知道唐英会武，但被她揽住腰身带着直接跳过墙头，还是惊得差点失叫出声。她果然捡着个宝了，唐英是她的，谁来抢也不让！

　　 二人尽量挑偏僻的路走，幸好桂花巷子与黄酒街只隔了两条街，路并不远。再者祝酒酒连日来一直有坚持扎马步，力体上好了许多，一路小跑堪堪能跟上唐英稳健的步伐。

　　 韩家酒肆门前设一排朱黑木条互穿而成的杈子，用以拦挡人马；正店前边是两层彩楼欢门，层层飞檐上装点着花形、鸟状等各类饰物，檐下垂挂流苏，极为华丽。

　　 祝酒酒小步跟在唐英身后进了韩家的酒肆，在店小二热情的招徕声中直接上了二楼。

　　 唐英小声地与她解释，“韩家的酒楼，又叫韩宅园子正店，因为它前边是酒楼的模样，但后边则是带了园子的，内设厅院。”

　　 祝酒酒推开掩着的木窗往楼下看，果然见着后边的厅院，廊庑掩映，吊窗花竹，各垂帘幕，别有一番苏杭园林幽静的味道。

　　 唐英凑了过来，“在咱们梁城，仅此一家。听说是从杭城那边传过来的，连祝家都舍不得下这血本。”

　　 唐英口中的祝家，指的是本宅那边，祝家从祖上传下来的酒肆。

　　 祝酒酒睁圆了眼，看得不眨眼。心里暗道，怪不得韩家并没有什么出色的酒酿，依然能在梁城一众酒楼中屹立不倒，果然是有道理的。

　　 “二位客倌这边请。”忽然有小二上前来，殷勤地请她们二人入座。

　　 祝酒酒才从窗边退下来，那小二便立即上前将窗户掩上，依然带着笑，引她们二人往雅座去。

　　 唐英不着痕迹地推了祝九一把，示意她往一架绘着山水的屏风那边看，小声提醒，“那一位，便是韩家的大少爷，韩莳。”

　　 祝酒酒抬眼看去，便见着屏风边一少年长身玉立，眼角一点美人痣，还是那般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