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隐隐觉着这般的小姐与平常有些不一样，仿佛眉眼间少了以往那股骄纵与跋扈，心想着兴许是经此大难，人总该懂事些财色无边。但转念又一想，心登时扑扑乱跳起来，醒过来的小姐，确实是大不相同了！
往日里她要是用余光多瞥了老爷两眼，小姐也会阴阳怪气地折腾上半天，并有意无意地拿话刺探她。可今儿大悲又大喜之际，她一时忘却以往的自制，不经意间却是流露出太多情绪。
桑白脑中转过几念，顿时心生忐忑，抬眼便对上自家小姐审视的目光，慌忙心虚地垂下头，“小姐可还有什么吩咐？”
祝酒酒若有所思，“桑白今年也有十九了吧？”
桑白脑瓜子一懵，白玉一般的面庞上，血色顿时退了个一干二净，腿一软在床前跪下来，“奴婢在太太灵前发过誓的，此生除了尽心照料小姐，绝无二心。”
祝酒酒并非此意，上一世陪自己走到最后的桑白已用性命去证实何谓忠义，然而眼前这般瑟瑟发抖的桑白却是激起了祝九骨子里头的恶劣，她故意哦了一声，一脸似笑非笑地道：“只是咱们府里头，万万没有留着这般年纪恁大丫头的道理。”
桑白垂着头，细细的脖颈仿佛一折便会断，背脊却是挺的笔直，咬着牙回道：“奴婢愿意自梳为妇，求小姐不要赶奴婢出府，也不要随便指给哪个小子。”
“长安却是不错的，很得老爷倚重，不是什么随便的小子。”祝酒酒徐徐道：“你嫁了他，自然能留在府里，也不妨碍照顾我。”
桑白已是面如死灰。
祝酒酒面上仍带着笑，继续道：“再说陈嬷嬷总是会老的。到时候你与长安，一个管外院，一个管着内院。不好么？”
桑白整个上身都趴伏在地，绝望而悲哀，却又有着一往直前的勇气，“奴婢甘愿自梳，求小姐成全。”
这种情绪如同西风，很快席卷了祝酒酒，她渐渐收了面上的笑，暗骂自己刻薄又可恶，这种自我厌弃令她长时间陷入沉默。
桑白原是母亲身边服侍过的人，对父亲的情意她也一直有所察觉，所以上一世的自己待桑白很不好。
而今她已经深刻意识到，父亲需要一个嘘寒问暖的人，这个家也需要个女人，替父亲生下个继承家业的人。
能有个庶弟是最好的，既能继承家业，又不会动摇自己作为嫡女的地位。祝酒酒心知，劝父亲抬了桑白作姨娘，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可是她又犹豫了。
上一世待自己一心无二的桑白，在成为父亲的女人之后，心意可会改变？
人心最是叵测，人性最是贪婪。桑白有了父亲的骨肉，会不会想，她的孩子，凭什么只能为庶子？她对父亲用情已深，又凭什么只能做个姨娘？她能不争么？
到那时，作为‘那个桑白’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的自己，该如何是好？
祝酒酒从心底深处生出了恐惧，这个世间，除了父亲，只有桑白待自己至真至诚。有朝一日，她若只能眼睁睁地失去这样的桑白，又该如何是好？
悲哀涌上心头，祝酒酒面上的神情疲惫而倦怠，“起来罢。”
桑白伏地不起。
“……你起来！”
“求小姐成全。”
“桑白……”祝酒酒声音里透着几丝严厉，“你也学会逼迫我了么？”
“奴婢不敢……”
“你这是不敢？”祝酒酒重重地喘了口气，待要再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帘子外头人影闪了闪，当即喝道：“谁在外边？”
“是我兴汉。”门外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应道，接着帘子一挑，一个身材高挑蜂腰长腿的女子跨进门来，身着粉色的缠枝莲纹褙子，乌鸦鸦的头发上插着支金镶玉荷花簪子，杏眼微上挑，笑吟吟地说道：“哎唷，你们主仆二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祝酒酒眯了眯眼，认出来人正是敬和堂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喜福。
桑白连忙爬起身来，换了副笑脸，迎上前去，“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瞧姐姐说的什么话，没事我便不能来了？”喜福在离床几步远顿住脚步，一双眼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床上的祝九，面上笑意不减，微微福下*身去，“奴婢请九小姐安。”
祝酒酒盯着喜福看，蹙了眉头回忆旧事，依稀是记得醒过来后，老夫人是派了跟前的大丫鬟喜福来探望，还送了支价值不菲的野山参，那时自己是怎么来着……
祝酒酒想起过往，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那会的自己就像只全身长满刺的刺猬，觉着全天下的人都负了她，见谁都要刺上几下。见喜福拿出参来，更觉着是老夫人欺人太甚，她被长房嫡支那几个哥儿姐儿们逼落水，险些丢了性命，那老虔婆子拿根参就想把她打发了，还那么一副施恩的嘴脸！
气昏了头的祝酒酒嘴里嚷嚷着叫桑白把东西丢出去喂狗，抬手就把装着人参的小匣子狠狠地甩出去，将跟前的喜福给砸出一脸子的血来。
敬和堂上上下下那帮人里，就喜福还算得上是半个敦厚人，在老太太跟前有头有脸，却也不曾仗势欺人，待人亲和。但无端地受了祝九这么一遭，也难免心生怨恨，从前只是敬而远之，打那以后倒偶尔也似那些寻常仆妇般踩上桂花巷子这边两脚。
喜福见祝九盯住自个两眼直发怔，想起这九小姐往日里的行径，不由得心下有些发毛，面上的笑便有些勉强，硬了头皮解释道：“奴婢不是故意偷听九小姐说话，只是奴婢打二门进来，也没碰上半个人，正想找个通传的人来着，便听得九小姐您问谁在外边。不小心逾越了，还望九小姐莫怪罪。”
桑白也怕祝酒酒乍一见着敬和堂那边的人，乱发脾气破口大骂得罪了老夫人跟前的红人可就不妙，连忙抢着接过话来，“喜福姐姐太客气了，我家小姐也不是这般不近人情。小姐刚醒过来，身上正难受来着，语气上就难免有些惹人误会……”
祝酒酒见桑白一脸焦急地朝自个使眼色，暗暗叹了口气，只是一下子让她笑颜相对，那喜福倒是要起疑心了，遂板了个面孔，不冷不热地道：“桑白，看座。”
这态度，就已经让桑白欣喜，忙忙地去搬了个锦墩子过来。
喜福亦是暗暗松了口气，侧着坐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道明来意，生怕这九小姐一个不顺心就暴起伤人。
见她把匣子拿出来，祝酒酒也只是点了点头，冷冷淡淡地吩咐桑白收下。
这原本就是个左右为难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喜福见祝九收了参，在老夫人跟前也好交代，哪里还愿意多呆，连忙起身告辞。
祝酒酒两粒黑黑的眼珠子便直勾勾地盯着喜福，在后者背脊凉都禁不住发凉的时候，才幽幽地来了句，“桑白，替我送下喜福姐姐。”
桑白忙应了，笑着上前来挽住喜福往外走，“陈嬷嬷不在，咱们府里人手不够，倒是累得喜福姐姐连杯茶也没喝上。”
－－－－－－－－
最近老掉网，更新不稳定，但一定会保持日更的。觉得文文还看得下的亲，顺手收藏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