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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遗爱

询君意 李歆. 8320 2024-01-12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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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曰:“乃者。东织室令史张赦使魏郡豪李竟报冠阳侯霍云谋为大逆。朕以大将军故。抑而不扬。冀其自新。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冠阳侯云、乐平侯山、诸姊妹婿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长安男子冯殷等谋为大逆。显前又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杀恭哀后。谋毒太子。欲危宗庙。逆乱不道。咸服其辜。诸为霍氏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皆赦除之。”

   霍禹腰斩。霍显以及霍氏子女兄弟、冯殷、淳于衍等人皆斩首弃市。霍氏谋反连坐者多达数千家。人数累及长安人口的半数。长安城内血腥四起。狱满为患。犹如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卫家灭亡的恐怖时刻。

   太仆杜延年受到牵累。罢官免职。放逐千里;中郎将张千秋负疚自尽。女儿张敬因是霍家妇也在连坐之列。张家岌岌可危。

   为了保住张家。张安世豁出性命。斗胆向皇帝求情。沒想到刘病已不但赦免了张敬。还对张家大加封赏。张安世自昭帝时便奉霍光为马首。与霍家实有牵扯不断的关联。想到杜延年尚且被皇帝放逐。而自己却反得重赏。不免惴惴难安。

   张安世千方百计的想要辞却封赏。最后换來刘病已一句冷淡的答复:“你以为朕是为了你么。朕只为张公。”

   张安世愕然。想起过去种种。自己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却不料最终张氏却全托张贺之福得以保全。而且福祚绵长。恩及子孙。他感触难以言表。不禁老泪纵横。

   因为张贺的儿子早亡。刘病已有心封赏张彭祖。便让张彭祖过继为张贺子嗣。封阳都侯。张贺追谥为阳都哀侯。另有张贺遗孙张霸拜为散骑中郎将。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八月初一。下废后诏书。诏曰:“皇后荧惑失道。怀不德。挟毒与母博陆宣成侯夫人显谋欲危太子。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呜呼伤哉。其退避宫。上玺绶有司。”

   霍氏自霍中孺以下子嗣血脉尽绝。仅存废后霍成君一人。被勒令迁出未央宫椒房殿。幽居上林苑昭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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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央宫天禄阁不断飘出缕缕青烟。起先尚不怎么起眼。到最后烟雾越來越呛人。从阁内的窗牖不停往外冒。

   等金安上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天禄阁前时。门外已经围了数十人。其中有好些是本在阁内当值的博士。受不了这样呛人的浓烟后跑出來透气的。

   有人认出金安上。捂着鼻子抱怨说:“都成侯啊。你赶紧进去劝劝吧。哎哟。再这么折腾下去。可让人怎么待啊。”

   金安上连声作揖。用袖子捂住鼻子。低头进了天禄阁。阁内有好几间殿宇是专门用來存放典籍的。浓烟的源头來自靠左的一间。

   有个高大颀长的人影正忙碌的从殿内搬出一卷卷的竹简。投进门前的火盆里。

   金安上大惊:“二哥。你在做什么。”

   浓烟中的金赏撇了下头。漫不经心的继续往火盆里丢书简:“理出一些沒用的东西烧掉。”

   “这……这也不该是你做的事啊。”

   金赏现在的官职是太仆。位列九卿。.

   可金赏毫不理会。继续埋首焚烧。竹简在火盆里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着实吓人。

   “啪”的声。一点火星溅在金赏的衣袍上。立即烫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洞。金安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火盆里有卷刚丢下还未來得及烧坏的册子。他伸手捞起。迅速拍尽火苗。捧在手里一看。除了已经被火熏黑的部分。剩下的字断断续续的写着:“钩弋子……赵婕妤……黄门……巫蛊……太子……”

   “这是什么。”他脸色都大变。急匆匆的去翻那些完好待焚的卷简。却被金赏劈手夺走。

   “二哥。”他重重跺脚。“你疯啦。这是司马迁写的《孝武本纪》啊。陛下千辛万苦才收集到。你却把它烧了。这……这可是死罪啊。”

   金赏不答。憋足气继续加快焚烧速度。

   “二哥。”金安上板起了脸。肃然道。“我知道你一心维护昭帝。生怕后人非议。可你也不该毁了……”

   “我沒疯。”金赏沉声道。许是烟熏的缘故。他的眼圈红肿。声音喑哑难辨。“这是陛下的意思。”

   “什么。”

   金赏情绪消沉。只是轻轻“嗯”了声。

   为了一个许平君。结果葬送掉半个城的人。但最终也沒能重新挽回心爱的人。霍家已除。大仇得报后的刘病已现在只剩下了无所适从的茫然。

   当年的那些人早已消逝。而《孝武本纪》一旦重现。只会让更多无辜的后人牵扯出來。重新推入那段诡谲恐怖的深渊中去。

   “他其实是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的大丈夫。或许。他比昭帝更适合做这个天下的主人。”金赏艰涩的扯出一抹笑容。“现在岂不是很好。本该属于卫家的东西……终究还是还给了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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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辰年。汉元康元年春。二十七岁的大汉天子选址少陵塬杜县东侧为自己建造陵邑。杜县改称为杜陵邑。命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以及资产超过百万的富户迁徙至杜陵邑居住。

   杜陵以南十八里即为恭哀许皇后的少陵。少陵划入杜陵邑。所以也称杜陵南园。世人亦将少陵塬改称为杜陵塬。

   三月。刘病已将生父刘进追尊为“皇考”。五月。建皇考庙。

   丁巳年。汉元康二年春。赦天下。

   二月廿六。立王婕妤为皇后。令其抚养太子与敬武公主。封王皇后父亲王奉光为邛成侯。王皇后无宠。与天子稀少相见。

   五月。因“病已”二字过于通俗。为方便百姓避讳。天子更名刘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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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陵封土上的草长得足有半人多高了。密密实实的覆盖在覆斗状的封土之上。封土四周种着桑树。封土顶上栽种着杏树。远远望去。绿鬓环绕。杏花满髻。少陵犹如一位淡妆相宜的少女。娇羞中带着一抹赧颜的温柔。

   刘询站在封土下仰望。和整座少陵比起來。他这个皇帝实在显得渺小而又苍白。凝视良久后。他慢慢的就地坐了下來。随从们皆屏蔽在三四十丈开外。任是金安上与史高等人也只敢翘首相望而不敢随意靠近。

   风刮过陵墓时。封土上的树木草叶一齐发出哗哗的声响。他闭了眼睛。慢慢躺倒在草堆上。他的脸贴着草籽味道浓郁的泥土。那个紧锁回忆的大门缓缓开启。

   病已……病已……

   他听得见她的呼唤。

   病已……病已……

   他听得见她的笑声。

   病已……病已……

   他听得见她在啜泣……

   可是以后再沒有人叫他病已了。

   刘病已的记忆已被永远尘封在了这里。这个世上。往后只剩下一个汉天子刘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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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嘛。再饮一杯……”

   靡靡之音不断在回响。衣着艳丽的女子婀娜的扭动着纤细的腰肢。长长的衣袖甩动。舞出绝伦的美妙身姿。

   张彭祖已经醺醺欲醉。然而他身边的女子却仍纠缠着他不放:“君侯。你说过你最爱我的。那你为什么始终不肯让我作你的妻子。我不要一直只是个妾侍。既然那么多人你只喜欢我一个。为什么……”

   “哦。哦……呵呵。”他迷蒙着眼。一把搂住身边的美人。凑上去亲了又亲。“别生气。别生气……我心里有……有你。只有你……阿意。阿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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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慢走。”

   “太皇太后请留步。”

   王意给上官如意行了礼。正下台阶准备登车。如意站在长信殿的台阶之上。突然开口:“王皇后。你可曾后悔过。”

   王意抬起头來。掠了掠鬓角的细微短发。夏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灼人。但她的神情却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太皇太后可曾后悔过。”她反问。

   如意不由笑了。笑容里有三分惆怅。又有三分坚定。她的目光幽远深长。似乎透过长乐宫幽深的高墙。看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岂会后悔。不。我不后悔。因为这个身份。才使得我拥有了他。”

   王意站在阶下。雍容淡定的回答:“妾与太皇太后的答案一致。。余愿足矣。何需言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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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辣辣的酒浆顺着喉管灌入。而后从口中喷出的却是一口接一口的鲜血。

   血顺着案几淌了一地。歌舞的姬妾们在骇然失色中发出仓惶的尖叫。四顾而逃。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腹中绞痛如刀割。他不敢置信。却不得不信。他抓着她的手。用的力道足以将她的手腕拧断。

   “为……为什么……”

   眼前的那张脸孔却是扭曲的。怨恨的。“为什么。因为你从來沒把我当成一个人。为什么。因为你一直骗我。你说你爱我。喜欢我。宠我。可是到现在你连我叫什么名字你都不知道。你从來不问我。却总是对着我喊别人的名字。。我好恨你。侍奉你那么多年。你却辜负了我对你的心……既然得不到你。不如毁了你……我要你死。。”

   眼前一片漆黑。张彭祖倒在了血泊中。中毒的症状加剧了他四肢的抽搐。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五指试图收拢想要抓住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沒有把握住。怀着深深的遗憾。沉沉的阖上了眼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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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意的乘舆逐渐远去。等待她的归处将是那座皇帝永不会临幸的未央宫椒房殿。

   上官如意回过身來。慢慢的走回她的长信殿。她今天心情不错。因为王意给她送來了一份大礼。

   一个十三四岁的总角少年正安静的坐在榻上看着枰上布的一局残棋。见如意进來。忙拘谨的站了起來。

   “來。让我们下完这局棋。”她含笑招呼。

   恬儿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随侍。

   少年的棋艺甚好。一局棋即将下完。如意支颐笑问:“阿期。你姓什么。”

   少年吃惊的抬起來。半晌才嗫嚅的说出一个禁忌的姓氏:“姓霍……”

   如意弯着眉眼:“阿期。你以后姓上官。你叫上官期。我上官如意的弟弟。。上官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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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询坐起身來。从身旁拔下一棵草。将草叶贴近唇边。他撅起唇。草叶儿在他的嘴里吹出一串凄婉的调子。

   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饰新官以延贮兮。泯不归乎故乡。

   惨郁郁其芜秽兮。隐处幽而怀伤。释舆马于山椒兮。奄修夜之不阳。

   秋气潜以凄泪兮。桂枝落而销亡。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

   托沈阴以圹久兮。惜蕃华之未央。念穷极之不还兮。惟幼眇之相羊。

   函菱荴以俟风兮。芳杂袭以弥章。的容与以猗靡兮。缥飘姚虖愈庄。

   燕淫衍而抚楹兮。连流视而娥扬。既激感而心逐兮。包红颜而弗明。

   欢接狎以离别兮。宵寤梦之芒芒。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

   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势路日以远兮。遂荒忽而辞去。

   超兮西征。屑兮不见。浸淫敞恍。寂兮无音。思若流波。怛兮在心……

   (宣帝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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