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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 何日归去携红袖(二)

乱世华衣 华楹 8160 2021-03-06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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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三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太原驻军中间,却渐渐开始流行奇怪的热症。起先是在军营里,有士兵意外生病,军医当做普通的伤寒,吃了药却不见效果。慢慢地,热症传到太原行宫里,不断有生病的太监和宫女,被遣送出宫。

   生病的人越来越多,太原城内的医生却束手无策。各种药方都试过了,患病的人反而只增不减。贩卖货物的契丹人中间,也开始有人染上了热症。不得已之下,耶律光只能下令,停止与太原的任何往来。

   失去了耶律光的支持,兵卒又大批大批的病倒,陆析在战场上节节失利。

   就在人们担心太原随时会被攻破时,元从珂却忽然派遣使节,邀请耶律光和陆析同去汴京。使节带着元从珂亲笔所写的书信,信上说,这场战争旷日持久,汴京虽然看起来略占上风,实际上已经外强中干,难以支撑了。这场仗的起因在于传国玉玺,现在,元从珂愿意把传国玉玺拿出来,三方一起商议一下,究竟该归谁所有。一旦商定,三方同时罢兵。

   传国玉玺代表着中原正统,诱惑力实在太大。陆析和耶律光,在考虑了一天之后,都同意前往汴京,只是担心元从珂会借机发难。两位使节都有舌灿莲花的本领,看出他们的顾虑,立刻说,不需要进入汴京内城,只要登上承天门城楼即可。到时候会在承天门设宴,共同商议此事。

   想到承天门四面开敞,只要带足弓弩手,安全总还是有保障的。耶律光和陆析,都接下了这份邀请,三天后,动身前往汴京。

   ……

   若梨只知道陆析要暂时离开太原,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这本来是个逃走的好机会,但是天地广阔,其实也没有什么容身之所。

   热症仍然在传播,行宫里的物品短缺越来越严重,好在若梨住的地方,平时很少人来,她也习惯了简单粗略的吃食用度。

   陆析离开太原当晚,若梨盖着两床被子,仍然觉得很冷,手和脚都是冰的。太原的初春,夜里温度仍然很低。子时刚过,门外再次传来规律的敲击声。若梨跑过去、拉开门,四下仍旧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摆着一小包草药,包药的纸皮上,简要写着药方。

   若梨并不精通药理,但是那几位药大体上都是治疗伤寒发热的,只不过药性相冲,平时很少有大夫会放在一起用。莫非……这是治疗太原城中热症的药方?

   若梨已经十分肯定,有人一直在盯着她,这个人并没有恶意,反而几次三番地帮她。会是谁?若梨把手压在胸前,抵住跳动得过于剧烈的心口。她把药材包好,重新放回地上,然后慢慢地关上门。

   门外一片寂静,若梨等得全身都凉透了,门外才再次传来敲击声。“笃笃……”声音一起,她立刻拉开门,夜风涌进来,门外仍旧没有人,只有地上落着几颗小石子。

   若梨心情沮丧,捡起草药,拿回屋里。自己并没有被传染,要这草药有什么用呢?她把药包扔在桌上。

   “当啷”一声脆响,把若梨吓了一跳。草药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她重新拿起那包药,一点点地拆开,药包底下裹着一枚小小的令牌,可以自由出入行宫。在草药堆里面,还裹着字条,写明了最快的出城路线。字条最下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强调一定要先服药三天再出门,以免被外面的热症传染。

   这人不但送来了治疗热症的药方,还要帮助若梨离开太原。这人究竟是谁?若梨攥着字条,掌心渗出汗来,那些字迹歪歪扭扭,明显地倒向一边,是用左手写下的。

   左手……若梨心口一抽,是他么?如果是他,为什么要这么神秘,经过上次同行回永州,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送药来,何必这样藏头露尾呢?

   若梨自己烧了水,把药煎好。纸包里的药量,刚好够分三天服用。

   ……

   承天门上,耶律光和陆析都一瞬不瞬地盯着桌面,玉质国玺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端庄温婉的贵妇,等待着她的良人。耶律光幻想着问鼎中原、实现心底的抱负,陆析却幻想着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到那时,谁还能嘲笑他不光彩的过去?截然不同的想法,完全相同的目光炯炯。

   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两人的热切,从珂神情淡然,一杯又一杯地劝酒,像极了殷勤待客的主人。

   三人带来的侍卫、弓弩手,都不能登上承天门,只能远远地看着,以防不测。这酒从前一天傍晚,一直喝到第二天清早。一夜安然无恙,时不时还有欢声笑语从楼上传来。侍卫们渐渐放下心来,各自想着,看来主上这次是多虑了。说不定这三人商议妥当,从此结为异姓兄弟,再无兵戈。

   紧张的精神一放松,困意就袭上来,弓弩手的弓不再瞄准承天门城楼,侍卫的手掌也离开了剑柄。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忽然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有人大叫:“走水了,承天门走水了!”滚滚浓烟从城楼顶上冒出来,眼看火势已经吞没了整座城楼。慌乱的侍卫一起往城楼涌去,可是整个城楼只有一条极窄的楼梯,那么多人根本上不去。

   等到火势熄灭,承天门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

   三天一过,若梨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偏殿。行宫之外不远就是医馆,除了大夫,还聚集了很多病人。若梨把药方放在医馆主事面前,引来那个山羊胡子老头一阵嘲笑:“老夫行医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些药材放在一起用的,小姑娘,赶紧回家去吧,别在这添乱了。”

   “管用不管用,你只管找一个病人来试试。”若梨指着那张药方,不肯松口。见她坚持,医馆主事随手召了一个病人过来,一面叫小徒弟去煎药,一面捋着胡子说:“就这一次,吃完你就赶紧回去,老夫这边还忙着呢。”摆明了不相信这药方。

   一大碗汤药灌下去,病人毫无起色。等了两个时辰,医馆主事终于爆发出了怒气:“小姑娘,治病救人可不是听戏绣花,你家人在哪?赶紧回去吧,老夫没空陪你玩了。”说着就要把若梨赶出去。

   就在这时,躺在一边地上的病人,忽然哼哼了一声,嘴里模模糊糊地说:“饿……”

   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愣,那病人又说了一句:“饿……想吃馍……”这病人已经有好几天粒米未进,现在忽然说饿,分明是病情好转的征兆。医馆主事震惊地打量若梨,忙不迭地给那病人诊脉。到了晚上,那病人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还喝进了一小碗米汤。

   医馆主事再不敢轻视若梨,对她一揖到地:“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姑娘小小年纪,医术竟然如此高明。”

   听他这么一说,若梨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红了脸连连摇头:“不是我,是偶遇一位老人家,给我的这个方子。”拿到药方的过程太过离奇,她只好编了个瞎话,反正想象中的世外名医,应该都是白胡子老头。

   医馆里的几个人都忙碌起来,按照药方煎了药,分给外面的病人喝,喝了药的病人果然都大有好转。

   跟医馆隔了一条街,有一处院子,黑漆大门上落了锁。医馆里的小徒弟,每天熬粥给那边送去,却从来不送药。若梨心里奇怪,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医馆主事叹了口气:“那边都是病情极重的病人,就算吃药也没有用了,都被关在那里,免得在传染更多人。虽然早晚都是一死,总不能眼看着他们饿死吧。”

   到送晚饭的时间,若梨要跟小徒弟一起过去。“姑娘,那边的病人可吓人了,”一个圆脸的小徒弟想要劝住她,“虽是热症,可是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身上都会溃烂,就连自家亲人都不忍心看呢。”

   若梨只当他故意吓唬自己,笑着说:“我只跟着你去送粥,哪有那么吓人。”

   到了院子门口,有人打开大锁,几个人把粥盛出来,一碗一碗放在地上。那些病人,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地上勉强喝几口。稍微好一些的,能够靠着墙边坐着,从别人手里接过粥碗,小口地喝。

   发热使得他们皮肤泛红,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带着星星点点的溃烂伤痕。若梨心中不忍,向远处看去。这一看,她再也挪不开眼。院子里面的照壁旁,坐着一个青衫男子,大半个脸都被头巾遮住,右边的袖管软绵绵地垂下。

   若梨手里的碗,落在地上碎成几片,她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进去,却被那个圆脸的医馆学徒一把拉住。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若梨拼命挣扎,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看见他了,求你,放我进去。”

   见多了这样的生离死别,再柔软的心肠,也不得不变得冷漠坚硬。圆脸学徒毕竟是个男人,抓住若梨不肯松手,她就一点也动弹不得。看守小院的人赶紧锁上了大门,低声劝慰:“姑娘,看开点吧,进了这里的人,都是一条腿跨进阎王殿的。一个人已经在里头,另一个人总要好好活着不是?”

   若梨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脚就向那学徒踢去,趁他手上力气一松,挣脱了他的钳制,直扑向大门。额头“当”一声撞在大门上,她也浑然不觉,只顾拍着门哭喊:“元胜赢,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出来我不会走的。”

   其他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若梨,不是他们不同情人,而是这样的场景,每天都要演上十几次,有夫妻、有母子、有叔侄……

   若梨哭得嗓子沙哑,贴着门坐倒在地上,仍旧不肯死心:“元胜赢,你出来,我求你!只要你出来,我就嫁给你,好不好?求你,出来……不然就换我进去……”

   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人影颠倒,透过门缝,低沉嘶哑的男声传来:“若梨,不要轻易对人说‘求’这个字。”

   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若梨欣喜若狂:“我就知道是你,你出来好不好,我进去也行,我把那些药都吃过了,不会有事的。”

   “若梨,不可以,”贴着门板,元胜赢细语低诉,“我一直想去岭南看看,听说那边的风土人情,与中原完全不同。可是从前东征西讨,没有时间,现在有时间,我却没有力气了。”

   他染病日久,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早已经无药可医。身上几处溃烂,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气味。他怎么能,让若梨看见这副样子?如果想忘记,就忘记吧;如果想记得,就记得最初见面的样子吧。他从树上翻下来,被她头上拔下的银钗刺中手掌,那道伤疤,现在还在,竟然终其一生,都再没有长好……

   “若梨,我累了,不想动了。你替我去岭南,你就是我的眼睛,你就是我的耳朵。你要替我把岭南的每一处风景都看遍,每一样水果都尝遍。”

   “若梨,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很笨啊,不会这一件事也做不好吧。”

   “若梨……”

   若梨用手压住喉咙,不让那一声呜咽溢出来,眼泪越发汹涌肆虐:“你才很笨,这么简单的事,我当然能做好了。”

   她从胸口贴身的地方,摸出那把匕首,割下一段头发,打了个结,沿着门缝递进去。原来他早就想到过今日,在山洞里,握着她的手,要她刺下去时,不是要她学会恨人,是要她学会自己做决定。他已经知道,不能永远陪着他的若梨了,那就再送她最后一件礼物吧。

   元胜赢从门的另一边勾着发丝,若梨却不肯松手,还要死死地扯住这最后一点联系。元胜赢的手指慢慢加力,光滑的发丝终于从若梨指间滑走,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是你的眼睛,我是你的耳朵,我就是你,你在我心上。

   明知道他故意说了一个那么遥远的地方,好让旅程和时间冲淡心底的记忆,若梨还是认认真真地准备上路。坐在南下的渡口旁边,她用手摩挲着那把匕首,闭上眼捕捉一点熟悉的气息。

   元胜赢什么也没说,不代表若梨就什么都不知道。他藏身在陆析的军营里,借着运送马匹,把从汴京来的、带着热症的马,混进陆析的军队。这种热症,不但能传染给马,也能传染给人。来势汹汹的热症,瓦解了陆析与耶律光之间的同盟,也给了元从珂机会,把他们请上承天门。

   那场大火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陆析和耶律光。太原的兵马,很快被周围的其他势力吞并。而契丹在失去了左贤王之后,再度陷入混乱之中,部族各自为政,彻底失去了问鼎中原的可能性。

   “姑娘,在下能不能跟你搭同一艘船?”若梨被男子的声音打断,抬起头,刚好看到那张自幼相熟的脸。

   有几分惊诧,但是惊诧过后,内心深处竟然异常的平静:“你怎么……承天门是怎么回事?”

   元从珂温和地一笑,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温润的少年:“承天门失火,先帝不幸罹难。我刚从汴京来,这消息也是听别人说的。姑娘,我正要去岭南,能不能一路同行?”

   若梨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又是一阵心酸难过:“孤男寡女同行,恐怕多有不便。”

   元从珂在心里叹一口气,脸上却没有露出分毫。当日元胜赢来见他,说出这个计划时,元从珂就已经不得不承认,此生永远败给他了。元胜赢冒着染病身死的风险,只为制造时机,把陆析和耶律光诱上承天门。火势一起,元从珂就从预先安排好的密道离开。他生怕赶不上若梨的行程,马不停蹄地赶到这条南下的必经水路渡口,刚好看到若梨呆呆地望着水面出神。

   “姑娘,沿途只是共乘一船,算不得孤男寡女。”元从珂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自己就跳上船坐下,“正好我熟悉岭南风物,就给姑娘做个向导,算作报答。”

   他放弃了一切,也脱去了一切枷锁,真正做回了自由自在的人。他也记得元胜赢离开汴京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要的价码,你一定给得起。替我陪着她,不让她孤苦流离、无处可去。”

   船夫吆喝一声号子,用竹篙一撑,小船就飘飘荡荡地远去了。

   元从珂拿出一包姜汁糖,递到若梨面前:“姑娘,尝过这种永州的特产么?入口时是甜的,后来却是辣的,可是吃完一整包,记得的总是起初那一点点甜。”

   山高水阔,船中寂静无声,只有流水的声响,年年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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