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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手锦裳染天阙(三)

乱世华衣 华楹 4887 2023-04-24 0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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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婢将煎好的药送到若梨面前,一切汤药都是慕皇后请来的永州名医林焕泽亲自开的方子。若梨虽知晓他与慕家向有来往,却不知道他跟姑姑之间有什么昔日交情,以至于在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姑姑要特意把他召入宫中。经过那一天的简短对话,若梨相信他不会在药方中毒害永兴帝,凡是他开的药,也都一样不差地照做。

   药汁在浅碧色的玉碗里荡起一层浮沫,若梨轻轻地吹了又吹,确认温度合适,才一勺勺地喂给永兴帝。慕皇后在一旁冷眼看着,说不清是鄙夷、同情,还是怨恨,一双眼深得看不见底。若梨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只能尽力让垂暮老人少受些痛苦。

   刚喝了两三口,有小太监急匆匆地进殿,禀奏慕皇后枢密使石长海求见。未等通传,石长海就已经直接跨步而入,向慕皇后草草行了一礼,禀奏说:“契丹左贤王耶律光送来国书,将于八月十五携使臣入汴京朝贺。”

   慕皇后久久未发一语,中秋节宫中向来有饮宴,不过却不是什么接受朝贺的大节。契丹向来与中原各地极少来往,此次大张旗鼓地来贺,分明是听说了大晋朝中近来的动荡,前来一探虚实。倘若有机可乘,说不定他们就要当场发难,夺取汴京。

   正凝神静听帐子外面的对话,若梨忽然感觉到手腕上有力道传来,低头一看,永兴帝干枯的右手正抓在自己腕上,他的眼中射出精光。若梨明白他的意思,中秋宴正是宣布新君人选的最佳时机。若梨轻轻挣开他的手,瘦得如树枝一般的手掌上力道小得几如没有,像掸落浮尘一样便可轻轻推去。她仍旧盛了一勺药,送进永兴帝口中,用唇形示意他:“父皇,我会为您选择一个合适的继承人的。”

   返回景华殿时已近午夜,尚未靠近元定熙的宿殿,便听到阵阵调笑声传来。永兴帝病重,慕皇后近来又忧心朝堂内外诸事,再也没有人像从前那样管束他,这个少年王侯,渐渐放浪形骸起来,像是压抑多年的欲望未得疏导,如洪水般陡然爆发。

   推开殿门,果然看见四五个美姬环绕在元定熙身侧,一人用手捧着琉璃杯送到他口边。元定熙就着美人的手腕喝了一口,回身却把口里的酒喂到另一个美姬的口中。那美姬含笑接了,媚眼如丝在定熙身上一勾,手指轻轻拂过沾着酒液的唇,呢喃一声:“王爷真坏。”

   若梨走到怀抱琵琶的舞姬面前,一手按住琴头,止住了原本的曲声,另一手在琴弦上急速拨动,裂帛炸雷一般的琴音直冲九霄。这一手看似简单,却必须有深厚的指法功力才能做到,屋中美姬都被这琴音止住了娇声,看看若梨,又看看宋王元定熙,不知所措。

   “让她们出去。”若梨不理会美姬狐疑的目光,只对元定熙说话。元定熙挥挥手,美姬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只有一人仍旧蜷缩在他身侧,眼中闪现出隐隐泪光:“殿下,您也要赶锦月走么?”

   若梨不置可否,嘴角噙着笑看向元定熙。这锦月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蠢笨,说她蠢笨,却又懂得元定熙的宠爱才是她唯一倚仗,说她聪明,却又想不透,与帝位的诱惑相比,那一点本就淡薄的喜爱,实在算不上什么。果然,元定熙不耐烦地拂开她抓着衣襟的手,说:“你也出去。”

   锦月再怎么不满,也不敢违抗元定熙的话,委委屈屈地行礼告退。

   “你是看本王太舒坦了,特意来找不痛快的么?”元定熙半仰着头,从残杯中啜了一口酒。

   若梨看着眼前衣冠不整的少年,掩饰不住内心的厌恶。几年前梨花树下,跟在从珂身后的清朗少年哪里去了?一入汴京,原来改变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周围一切熟悉、不熟悉的人。

   “不知道八月十五契丹人闯进大殿时,宋王殿下还能不能这么舒坦了?”若梨看向他,她已经不是永州院子里那个娇弱的少女了,就算有再多的不甘不愿,也得走下去。

   不料这句话却激怒了元定熙,他“哗啦”一声将矮几上的酒壶杯盏推落在地:“连你也来嘲笑我?不就是看不起我调不动那些兵马么?”他一把将若梨拉倒成跪坐姿势,强迫她半倚在自己身侧:“别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我,告诉你,别以为我多稀罕坐这皇位,大不了大家一起玉石俱焚。”

   若梨“哧”地一声轻笑:“不过是几个契丹人要来,堂堂宋王殿下就怕了,连玉石俱焚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将来还怎么坐那龙座呢。”

   “我说了,不准你笑我!”他直直贴到若梨面前,与她四目相对。他的眼睛既不像元胜赢那样泛着浅浅的褐色,也不似元从珂幽黑不见底,瞳仁像两颗琉璃珠子,隐隐流动着光芒。

   “我不是来笑你的,”若梨像是受不住他目光的灼烧,低下眼眸,如果当年迎棠中意的人也恰巧是他,便不会有后来的许多波折了,“我是来提醒你,尚有办法自保,现在算不得太晚。”

   不等他有所反应,若梨已经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写下一行字:“召秦王入京。”屋外侍奉的人里一定有姑姑的心腹,为防隔墙有耳,只能如此书写。

   “这是给我的自保方法,还是给你自己的?”元定熙露出嘲讽,“驱虎之策,引狼入室。他若来了,不但帝位给他,只怕本王的妻子,也要给他了。”

   若梨脸上泛红,两人明明没有夫妻之实,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却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如果我有心另嫁,为何不选从珂入京?选择秦王,原因只有一条,元胜赢是一个重情的人,你若以兄弟之礼待他,他必以兄弟之礼待你。”

   想起那个英武伟岸的少年将军,若梨禁不住有一瞬间的出神。她是在赌,赌她对元胜赢的了解没有错,赌他仍然是那个重情重义的人。

   “如此妙计,为何不对母后说起,而要来找我?”元定熙把她压在身下,隔着幔帐看来,剪影只像夫妻间寻常耳语。殿外伺候的宫婢都略微红了脸,不敢再看。

   “一是你与元胜赢有兄弟之份,姑姑与他可没有,”若梨掩饰住自己的窘迫慌乱,谈笑如常,“二是你若连送封信给他这点小事也做不到,我便真要考虑另择夫婿了。”她还有半句未说出来,元胜赢的生母死得蹊跷,只怕细究起来,他与姑姑之间还要算上这一笔深仇。

   “好,本王就让你看看,这夫婿你选得值不值得。”说话间,他在若梨耳后一吻。纵使百般不悦,若梨也只是将他推开,合衣在寝殿中睡了一晚。

   八月十四日,耶律光携使臣入汴京,元定熙以监国皇子之礼相迎,亲自送往驿馆。耶律光口中虽称朝贺,却未有丝毫财帛牛羊带在身边,只带了四十名精壮武士。朝中诸臣议论纷纷,一面觉得耶律光无礼至极,一面却又暗自担忧朝中何人能与之相抗。

   第二日,按慕皇后早先的布置,在太极殿开宴,汴京中诸臣携家眷赴宴,耶律光也在受邀请之列。

   若梨按皇子妃仪制,着花钗礼衣,唤来玉荷将垂腰长发挽成飞仙望月髻,又以金步摇装饰,妆成极尽端庄。收拾妥当,便到永兴帝宫中,等候慕皇后一同前往太极殿。

   慕皇后尚在梳妆,玉容姑姑给她梳了几个样式的发髻,她都觉得不满意,自己叹道:“毕竟还是老了,怎么梳都不好看。”正在此时,有小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在慕皇后跟前说道:“皇上不知何故,一直在发脾气,刚才奴婢服侍皇上用药,皇上不肯吃,药碗都砸碎好几个了。”

   本就心情不佳,听闻小宫女的话,慕皇后勃然大怒:“连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人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

   小宫女吓得面如土色,连连磕头告罪,如果不是皇帝闹得实在太凶,她确实没有胆子在这个时候来烦扰皇后。

   若梨走到慕皇后跟前,轻声说:“不如让我去看看,姑姑这个时候为了一点小事动气,太不值得。”

   “你去吧,”慕皇后叹口气,仿佛依旧忿忿不平似的又说:“看他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遣退一众宫人,若梨自己端了药碗,坐到永兴帝床边。永兴帝迫切地望着她,口中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父皇,喝药吧。”若梨把银勺送到他嘴边。永兴帝转过头,避开那勺药,眼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渐渐变成凄厉的恨和绝望。

   “父皇,”若梨放下药碗,“我不打算瞒您,今天中秋宴上,我会用您的秘玺宣布传位新君的诏令。”

   永兴帝口中“咿呀”不断,像是作最后的挣扎。“我知道您心里中意的人其实是从珂,不过,眼下的局势,且不说从珂根本来不及赶到汴京。即便他果真能黄袍加身,朝中与他素来不和的文臣,还有爹爹在河东的兵马,都不会答应的。生前已经不能如愿,又何必在乎身后事呢?父皇,您怎么也如此想不开。”她把永兴帝冰凉的手放回锦被中,又细致地整好床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退出殿去,吩咐左右宫人看好寝殿,今夜一定不能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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