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要去郊外踏青,仆役听得一头雾水也只能照办,车夫一面套马一面抱怨将军的突发奇想,这数九寒天郊外有什么风光可看,将军夫人也跟着胡闹。
青荻裹着厚厚的披风,将一张小脸团在暖和的狐裘里,她紧握着霍去病的手,忍受着马车的颠簸。
霍去病明显心不在焉,郊外冷冷的气流未必能让他好过,马车在岔路口停下,往來的商旅行人并未对这华丽的车驾做过多猜测。
“那条路直接通往河东!”掀开帘子,霍去病指着前方说道。
青荻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并不平坦的大道曲折通向未知的远方,前途茫茫,她对愁云密布的霍去病说道:“你打算什么去找他!”
霍去病沒有立刻回答,她明白,他还在踌躇,霍去病从未这般摇摆不定过,他是既期待又惧怕,期待憧憬着多年后第一次见到生父的情景,又惧怕这个结果只会令自己失望,失望,这世上哪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他带兵打战拼杀在疆场,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哪一次不是在刀尖上舔血,可这一次,他比谁都害怕失望。
青荻揽着他手臂依偎着他肩膀,不再追问什么?她毕竟沒有这样的经历,难以理解他心中的不安,她始终明白,这一关终究要他自己去闯,时机不早不晚,但绝不是现在。
霍去病把她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在那粉嫩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青荻顺势伸出双臂搂住他脖颈,紧紧缠绕着再不肯松手,他那颗心怦怦跳着,灵光一闪的瞬间,霍去病忽然明白上天创造男女就是为让他们携手与共同生共死的,他形单影只的二十年岁月里,从未有过这样的渴望,渴望拥有一个人,渴望永远在一起,渴望再不分开。
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着,片刻不曾分开,霍去病忽然发现青荻比他想象的更粘人,她并不刚硬,而是柔韧有力,当他是那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时,她仰望他,当他化为失意受伤的孩子时,她温暖他,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绝不可低估女人的力量。
这一夜红绡帐里风光旖旎,这不是他们共渡的第一个良宵,却比新婚之夜更加炙热缠绵,她觉得自己的新婚之夜几乎是白白浪费,那时两个人毫无经验,羞涩而笨拙,她用僵硬的微笑舒缓紧张,而霍去病,他的表现只能证明他对她绝对忠诚。
而此刻,她得以热烈回报他的拥吻,每一寸肌肤都温柔而多情,她的手隔着丝质衣襟抚摸着他挺拔的脊背,脉脉撩起心底悸动的情愫,对霍去病而言,他的妻子像一口神秘的清泉,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他,他解开她腰上的衣带,拨开她外层的衣衫,他小心翼翼唯恐惊吓了她,她始终很安静,他的手触到她薄薄的内衣时依然沒有任何不适,直到他彻底揭开她的秘密,触及她柔软的肌肤时,青荻的心跳猛然停顿了一瞬。
霍去病眼中的他们之间再无任何阻挡,他嗅着她散发的体香,两个指头随意勾起她的秀发,那一团团乌黑的全都是诱惑,他轻笑出声,青荻远比他想象的更丰富。
旁人眼中,霍去病婚后生活和谐快乐,出入总成双,亲戚间有个多嘴的女人也会跟青荻打听她有什么手段,能让这匹野马乖乖听管束,她们眼中的霍去病总是执拗孤僻的,时而我行我素时而翻脸无情,长安城的女人都吃不准他什么时候会翻脸,她们想不出青荻如何跟这个怪人相处,还相处得这般其乐融融,青荻笑笑,她不是个话多的人。
平阳公主会心一笑,表面懵里懵懂,实则大智若愚,亲戚们约好去卫青家吃团圆饭,见霍去病脸上有笑容了,似乎还微微胖了一些。
霍去病的确沉浸在新婚之喜中太久了,久到除了军营和家里,外界的事情一概不知,屋里拢着火炉烫着酒,还围了一屋子七嘴八舌的女人,直到曹襄借着弈棋的时机跟他说话:“听说了吗?昭平君惹上麻烦了!”
昭平君,屋檐下雪落了一地,霍去病好久沒听这个名字了。
“隆虑公主的儿子,即将娶夷安的那位!”曹襄提醒他。
“哦,他什么时候不惹麻烦了!”霍去病轻松吐气,望着外面白茫茫一片。
曹襄却愁眉不展,好像这麻烦长在自己身上一般,正巧仆役进來拢了拢炭火,两个人默契的不再言语。
等仆役出去了,霍去病笑道:“你们这些尚公主的人,娶了天家女儿,一言一行难免被人盯着,既要享受帝王女婿的荣耀,就要忍受朝廷上下的刻薄,别不知足了!”
曹襄摇摇头,他那位公主老婆一个不高兴就把他轰出去,当着家仆的面给他难堪,他心想,母亲虽然专制些但绝不会把一个不高兴就把大将军轰出去,他说道:“你现在的样子,似乎很知足啊!”
明知道他指的是青荻,霍去病只顾装傻,低着头下棋。
曹襄顿时觉得霍去病跟以前不一样了,往常他凡事随心所欲不会顾及别人,以往他不会在仆役进來时停止敏感的话題,他不会刻意避开不必要的麻烦,成亲让霍去病长大了,有了家室的男子做事总不能像单身汉那般随意,他想着霍去病的变化该是欢喜的,心底却不知名惆怅起來。
“你说昭平君,究竟出了什么事!”霍去病低头思量着棋局,冷不防冒出这样一句。
“还以为你从此与世隔绝了!”曹襄说着吃掉他一颗黑子:“听说他出行时车驾逾制了,走到陛下的天子专道上去了!”
霍去病沒有大惊小怪,臣子逾越了,这事可大可小,陛下若不高兴,大可治个大不敬,若高兴,一笑置之也可,这个昭平君是要做皇帝女婿的人,无非做做样子处罚一番,掀不起风浪。
“本來这只是一件小事,按廷尉的意思,命人到他家中将逾越的那辆车搜來充公,可谁知,却从他家里搜出许多忌讳的东西來!”曹襄说得小心翼翼,好像这件事是自己做的一样。
霍去病一愣:“是吗?我一点风声都沒听到!”
“你沒注意而已,这几天亲戚们都在说呢?”曹襄说道:“本來一件喜事,已经变成祸事了!”
“是吗?”霍去病漫不经心,捏着一粒黑子正欲落下。
曹襄凑过去:“听说跟淮南王有关!”
霍去病一惊,棋子险些落错了位置,他以衣袖不经意掩过,问道:“昭平君不该跟这家人扯上关系吧!”
曹襄却道:“原本我们还以为他那个出息,顶多跟那个被废的陈氏一样弄些巫蛊,听说事情坏在他收留的一个江湖人身上,这些年名臣大肆蓄养门客,他学别人沽名钓誉,却不如别人那般慧眼识珠,听说有个人原來是给淮南王做事的,还是死士一般的幕僚!”
“有沒有说是什么人!”霍去病谨慎起來,额头沁出细细汗珠,只觉得这些事有说不出的关联,他一定漏掉了某个细节,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听说是个剑客!”曹襄摇摇头:“有几分手段!”
“是他!”霍去病脑中断掉的线索电光火石的一瞬猛然串连起來,那个该死沒死的人,那批长安城外袭击车队的刺客,那个手持白烛安然从院中走出的女人,许多被忽略的记忆重新回到霍去病脑海,刘解忧这个消失了许久的女人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归來,原來她在这里下手呢?霍去病觉得她果然深谋远虑,这个该死沒死的刺客早就埋在昭平君身边了,她是有意的吗?难道她已经料到今天的一切了。
“你说谁!”曹襄只觉得霍去病的思维跑出了几千里,一下子拉不出來。
“我说,昭平君识人不善,给了别人可趁之机,谁能想到朝廷追捕的人会躲在皇帝女婿的家里!”霍去病说道。
曹襄点头:“别人总说大将军胆小怕事不蓄养门客,其实大将军是真正的智者,行军打仗固然在行,但识人用人只怕不如别人精明,敌不过宵小之辈的心眼!”
他明明喝了酒暖身,此刻却觉得一片冰凉,霍去病沒有接上话,随口问道:“昭平君现在怎样了!”
曹襄摇摇头,颇有些同情:“关在张汤的大牢里,张汤的意思是严办,不能给别人以侥幸,以为犯了事有皇亲庇护,隆虑公主正四处求人呢?听说眼泪都快哭干了!”
“沒求你母亲吗?”霍去病问道。
“怎么沒求,连她向來看不起的卫家人都一个个求过去了,估计只差求你了!”曹襄把话挡回去。
霍去病说道:“求我也沒用,廷尉的事情自有廷尉管,不过张汤一贯听陛下的话,这次严办只怕也是陛下的授意,朝臣们本來不大看得起陈家人,更沒有人会插手了!”
曹襄点头,再杀霍去病一子:“我母亲快被她烦死了,幸亏今天沒來,不來让你看到,只怕我这位姨母的脸都沒地方放了!”
“为什么?我沒得罪过她吧!”最后那个“吧”字显得霍去病并无十分把握,他前些年触怒过的长安权贵也不在少数,一时想不起有沒有这家人。
曹襄却笑得极其暧昧:“你心里知道为什么?陛下还命人把夷安公主的婚事搁置了,你说是该高兴呢还是忧心呢?”
霍去病被他笑得心虚,却不为这原因,这件事來势汹汹,陛下尚不知内幕,如果有一天真相被揭开了,她会怎么样。
青荻好容易摆脱了那些姑嫂亲戚,走进來看看棋盘,她拂去窗边一片雪花,满眼笑意:“谁赢了!”
曹襄抢先说道:“你家这位心不在焉,好容易让我杀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