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陛下宽大为怀,若依着她的脾气,恨不得一脚踢开那些碍事的老臣,这边刚定下巡幸甘泉宫的计划,刚得知哪些人不随君巡幸,解忧那边就为青荻的事情打算起來,她不能继续照料,自然需求助于他人,不费吹灰之力,她跳下台阶翻过围墙朝黄门署马厩跑去。
“陛下要用马吗?”马监见她风尘仆仆而來,主动上前问道,这位翁主虽不爱揽事,自己相关的事却必定亲历亲为,一來二去,跟黄门署打了不少交道。
解忧摇摇头:“不是陛下要用,是我要用马!”
巡幸的消息一出,必定也会有人为青荻做好部署,但她要提前部署,她要求自己做到极致,张汤这个铁面无私的廷尉,好端端盯上青荻做什么?解忧摸摸鼻尖,想不出答案。
她钻进马厩挑选起來,马监不敢问其用意,只吩咐养马人道:“日磾,快为翁主牵马!”马监心中明晰,真正尊贵的女子是无需骑马的,马背上又硌又颠,一点也不舒服。
“诺!”那马夫倒也机灵,二话不说从厩里牵出一匹全身乌黑的骏马,漂亮又实用,符合解忧的品味。
“正合我意!”解忧轻抚着鬃毛赞叹着,不经意瞟到那马夫脸上,十几岁的青涩模样,这孩子似有些眼熟。
“你是哪里人!”解忧追问,斜眼瞅着他。
那马夫却不愿回答,倔强的抿着嘴,马监见状忙替他解围道:“他是匈奴人,今年夏天被俘获的,这才随军中报喜讯的人一同來长安,他平时干活专注卖力,就是话不多!”
解忧微微颔首,却见马监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想:我就是问问,又不是要吃了他。
不过这一问倒令她想起些往事,那年王廷雪中比试骑射的孩童,一不小心把霍去病拉上骑射场,险些令他们暴露,原來被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俘虏了,难怪这般怨气,世事无常,人永远不会知道将來会遭遇什么?解忧冷峻不禁一笑,如今他梳着汉人的发式,却未必那般循规蹈矩,眉宇间依旧透着昆仑神子民与生俱來的豪迈。
“你笑什么?”那孩子似有不服,硬声硬气质问解忧。
马监脊背一凉,生怕触怒了解忧,岂料解忧亦不恼,反而打量了这孩子半晌,随即对马监道:“我今日不骑马出去了!”
“翁主今天不出去了!”马监好奇提问。
解忧摆摆手:“听清楚了,我说不骑马出去!”
“那翁主的意思是!”马监恭敬道。
“驾车去,让他给我驾车!”解忧指着那匈奴孩子道。
他如骑奴那般扶她上车,然后坐到车前,他对好心嘱咐他的马监说谢谢,却不问解忧是否坐好就策马扬长而去。
马车驶出数丈,马监抹去额上的汗珠,对着扬起的灰尘吐唾沫道:“真晦气,这个妄自尊大的翁主,明明是荆楚的逆根,皇帝给个好脸色,还真拿自己当正主了!”
身旁人小声规劝道:“您可小声点,这位虽不是公主,可比公主厉害呢?”
“你几岁了,马监叫你日磾,这是你本來的名字!”解忧坐在车里问,这孩子既不倨傲,也不卑微,遇她刻意刁难般的要求也表现的不卑不亢,似乎有种超越年龄的稳重。
日磾一言不发,挥起辫子狠抽了一下,身旁的屋宇酒肆飞快朝身后飞驰而去。
这孩子对她显然还有疏离感,解忧却并不泄气,继续有一句沒一句与他闲谈着,他对被俘显然心存不甘,但并未表现出一般人的悲观与受害感,面对可能改变他命运的汉人贵族,他亦不谄媚讨好,或许提前遭遇的变故更能令人成长,如他,如自己。
“你在长安过得好吗?可有人欺负你!”解忧继续嘘寒问暖,说來也怪,她对他不像对其他匈奴人那般排斥。
日磾依然不答,解忧自顾自说道:“你可别小看了马夫骑奴的身份,大将军曾经就为平阳公主驾车,可如今他可娶了公主呢?”
日磾不理,解忧却觉出这句话的不妥之处,好像在暗示什么似的,于是她闭嘴不再说话。
“如果是这样,我想于单巴不得为你牵马驾车!”日磾忽然说道。
解忧大惊,这孩子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反应机敏,还很善于观察,她终于明白,对待孩童绝不可掉以轻心,于是赌气般说道:“我才不要他驾车呢?你这孩子好的不学,尽学大人传闲话!”
“我十四岁了!”日磾说道,算是回答她第一个问題。
解忧点头,似乎汉地的某些行为方式也逐步流入这个孩子的血液中,汉匈两种文化的产物,这令解忧想起于单,但两股力量在他身上的融合那么别扭那么勉强,满满的压迫感似乎令他透不过气,她忽然好奇,陛下是如何拒绝于单的求婚,令他这些日子安分的不來打扰自己。
“汉朝人沒对我不好,反之,正因为对我们太好,听说长安令还有意见呢?”日磾继续说道。
解忧又是一愣,他还懂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陛下一贯大开大阖,对归降的匈奴人也颇为大方,时常惹得朝中官员劝谏,解忧虽不理财政,也略有耳闻,难怪他要去甘泉宫躲清净。
眼前的十四岁孩童,若褪去青涩,将來或许大有前途,可惜到底是异族,解忧不由得一叹,但陛下历來沒这些条条框框,将來的事谁也说不准。
“你说朝西走,我们走了一路了,还沒到吗?”日磾生怕她忘了地点。
“你放心,错不了!”解忧笑道,这孩子竟还替自己操心了。
日磾想了想,问道:“你有很多事情要办吗?”
“沒,你若有事可以先回去,我办完事自会回去!”解忧也颇替他考虑。
日磾却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似乎和黄门养马的人很熟悉,是不是经常骑马出來!”
解忧点头:“你很细心,也善于观察!”
“那么尊贵的翁主,能不能告诉我今天办什么事!”日磾调皮问道。
解忧被他逗笑了,说道:“今天呀,我们去为霍将军办一件事!”
果不其然,这个名字对日磾多少有些反应,他非喜非怒,只是狠抽一鞭子加快了赶路。
“去霍将军府吗?”日磾终于忍不住,再次询问。
解忧微微摆首,目意深远望着天际飘忽不定的云朵道:“不,平阳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