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03-13

　　 “可是你值吗？为了一个无关的人，放弃接受最好的教育，在高三这么关键的一年，等于是放弃自己的未来！”

　　 “我不要我多快乐，但是至少我不愿意像现在这样生活，这种生活，我压抑痛苦。”

　　 “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你不在乎别人会说你不行，说你没用被重点班淘汰下来吗？”

　　 “走狗的路让猫说去吧。”

　　 小夕两眼放光，又是在身边找啊找的，我问，你找什么呢，她说，我找个好点的纸，半天，在卫生纸上撕下手指大的一点儿，说：“签个名。”

　　 我笑了，小夕似乎放下背在肩上的巨大压力，甚至于她最敏感的话题，她已经可以用幽默来对待。但是，也许，我想错了，我乐观地早了点，小夕收回笑容：

　　 “那么你不在乎自己脸上挂不住，也不在乎你爸爸妈妈脸上能否挂得住吗？他们为你上大学操碎了心，会给你买脑黄金来补充，每次放假给你做好吃的，你忍心让他们的期待落空吗？”

　　 不只是我，小夕也沉默了，我们沉默地看着血红的斜阳。

　　 我的教室在一号教学楼，但是我特意从二号教学楼转过去，走过三楼的一个窗口，我想我会看到文老师在明亮的灯光下批改作业，她应该是穿着她那件漂亮的女士西服，头发是高高的扎起来，与她白皙的皮肤相称，显得更加知性。我站在透明巨大的玻璃窗前向里看。

　　 不是我想象的样子，文老师没有批作业，她也没有穿那件女式西服。我敲敲门：“文老师。”文老师回过头笑着招呼我：“呦，文芮，快进来。”

　　 我仔细打量着，文老师清瘦了，她的办公桌上乱七八糟的，好像要搬家似的，大包小包的。我进去时，文老师还在收拾东西。文老师让我坐下，给我沏了一杯茶水，我品着绿茶的清香，疑惑地看着文老师忙碌。

　　 “正好，文芮你今天过来，以后在校园里，”文老师轻轻把一丝头发拂到脑后，“你就看不到我了，我被辞退了。”

　　 “为什么？”我放下绿茶。

　　 “我从你们班被调走后，被调去教普通班。前一阵子我去南京外国语学校还有一些别的学校参观，看到那里开放的教学环境和对学生们放手培养的教学方法，很受触动，就向校长提出一套方案。我说现在学生们还是高二，应该抛开考试，丰富一下。校长不同意，说我把学生当成实验品了。也是，等到高三如果成绩不好，老师确实算是毁了人家孩子了。我又被调去教美术，可是过几年我的小孩要上学了，这份工资是不够的。我就主动辞职了。有时我也在想，我算是一个好老师吗？”

　　 “至少在我心里是的，至少别人眼里的好老师我并不那么看，比如我们班主任，学校里让他在最好的班当班主任……”

　　 “为什么这么说呢？”文老师关切地问。

　　 我抬头看文老师的眼睛，我在她的眼睛里读到了平等，她是在把我当成一个朋友，而不是学生。我简单说了这段时间和老班的不快，我竟然在一个老师面前说另一个老师的不是，感觉像是一只小耗子在一只小花猫面前说一只小黑猫的不是。

　　 “你们班主任脾气怪，因为他过去的生活很不容易。他的婚姻生活不幸福，他离异了，前妻原来是经人介绍认识的，结婚后不怎么顾家，孩子从小几乎都是他带的，她就是天天在外面跳舞打麻将什么的。后来她跟别人跑了，你们班主任就自己一人带着小孩生活，每天起早贪黑的，早上来盯你们上早操，晚上盯晚自习，为了孩子一直没有再婚，他性格似乎不是很合群，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朋友，也挺不容易的。”

　　 听文老师这么一说，我心里多少有点同情老班。我叹口气，岔开话题问道：“老师，您是南开的博士生哎，像这种小地方怎么配游您这么大的一条鱼呢？”

　　 文老师笑了笑，说：“文芮，虽然老师不权威，但是老师希望你记住，人要发展自己的个性还要适应社会真的是很难，适应社会不只是一种对环境的妥协，还是一种对亲情爱情的负责。但是我们不能为了取悦家人爱人就完全按照他们希望的去做，因为你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我们能做的是，社会给了我们一个大房子，我们动不了，但是我们不是无为而治的，我们可以装饰自己周围的一角，将自己的空间设置为自己的地盘。”

　　 高考前对于重点班的学生一次决定性的考试，尤其是对重点班的“差等生”一次决定性的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因为这个考试，小夕对分数紧张到敏感的程度，每次测验结束后都扳着手指算分，总是在噩梦中一身泪水冷汗的醒来。

　　 试卷发到手中的一瞬间，我心静如止水。原来总是想着要尽力做好，原来总是希望完美地完成一套试题，盼望的越是急切反而越是适得其反。这次，因为抱着考不过滚出重点班的想法，不紧张了，不要求自己了，反而生平第一次做的特别顺，我还一口气做出一道原来对我来说不知从哪儿下手的数学大题。几场考下来，简直是感觉好极了，一个字high，这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在被重点班的优秀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已经毫无自信的我来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我像翱翔在大海上的海鸥，心情无比舒畅。

　　 和小夕一起回寝室，我看她的脸色蜡黄蜡黄的，关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她脸色不悦地闪开，低沉地道：“没事，我没考好。”

　　 她猛然的躲开叫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我只得安慰道：“没事，这只是你的感觉而已，说不定你考的不错呢，再说下午还有一科呢。”

　　 我没想到一向头痛的化学试卷今天竟然做的这么顺，化学反应式都是我知道的，我还成功的推出一道推算题。落笔前一分钟我犹豫了，不是我过于自信，是我保守估计，这次考试我稳留典班，这是件高兴的事，对大多数人来说，但是对我不全是。

　　 重点班确实是个好地方，学习环境非常好，学术氛围浓厚，教学质量高，但是对我这样一个敏感渴望被人关注追求个性抗压力低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女生来说显然不适应。面对周围优异的同学们，自卑像野草一样在心里蔓延。与老班的矛盾就是导火索，引燃了长期潜伏心底的压抑与自卑。我是真的不喜欢继续留在那儿，老师从不正眼看我，同学们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老班更是看我不顺眼。

　　 我的手哆嗦了，不知该不该落笔，短暂的时间里我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写？还是放弃？

　　 放弃了这道大题我就会被赶出重点班，到普通班里。我不用再伏案疾书偶尔抬头的一瞬看到一群精英正争分夺秒，不用再见到老师尴尬地问好迎接他们看不见幅度的点头回应。但是，小夕的话一直在我耳朵边回绕：

　　 “那么你不在乎自己脸上挂不住，也不在乎你爸爸妈妈脸上能否挂得住吗？他们为你上大学操碎了心，会给你买脑黄金来补充，每次放假给你做好吃的，你忍心让他们的期待落空吗？”

　　 我的头嗡嗡地响，脑中两个小人越打越激烈，看着手表上的指针不知疲倦的一圈圈走着，越来越靠近交卷的时间，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抓住头发。

　　 我和小夕接到了高三前夕的礼物：一份录取通知书，不过不是大学的，是普通班发出的，还好，我们没有沦落到被劝留级的悲惨地步。

　　 只是很悲惨的是：我该怎么跟父母说起他们伟大的女儿被重点班当一颗烂白菜一样光荣地踢出了呢？

　　 在等待放假的几天，我不再像从前一样热切地盼着假期的到来，反而希望它晚点到来。我还想多逃避几天，不想那么早面对父母失望的眼神。可是生活就是这样，越是盼着日子慢点，它偏偏是乌飞兔走、白驹过隙，假期在不知不觉间已来到我身边。

　　 这次暑假还是仅仅半个月，当时学生们痛骂学校的抠门，几年后再想想，学校也是无奈的，难道老师愿意这么辛苦吗？现在仍然是应试教育，社会向学校索要的是升学率。后来当我上大学后，高中的教育也改革了，孩子们暑假能放五十天，哎，我就是生不逢时啊！那时的我们总是愤青一般地骂着高考的不合理性，其实它毕竟为农村的孩子选择了一条相对来说最简洁的出路。

　　 回家后迎接我的理所当然是一顿丰盛的午餐，两菜一汤，香喷喷的东北大米。木须柿子，糖醋排骨，还有白菜粉丝肉丸汤，都是我最爱吃的。真是距离产生美啊，父母比以前更关心我了，把我当小孩子一样，不停地给我夹菜。我低头扒饭，心里的愧疚如潮水一样涌过，如果不是我自动放弃重点班，也许心里的愧疚会少一点。我低头考虑怎样开口说，父母能更好地接受这一既定事实。

　　 思忖再三，我张开口，飞快地道：“爸妈，我想告诉你们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