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很难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还记得《川流不息》这首歌,那是秦皓在贝塔音乐时期最后一张专辑中的情歌，发布后被各路人马骂得狗血喷头,很是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当时大概没有人想得到,有一天这首歌会以一种焕然新生的姿态，出现在秦皓的演唱会上吧。

　　 秦皓自己重写了歌词，不再是腻腻歪歪的感情戏码,而是加入了许多内心独白一般的文字，配合着钢琴的乐声，先是有种娓娓道来的优雅,渐渐又变成了生生不息的蓬勃。

　　 景予恒忽然也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白川身边，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他。

　　 白川抬起头来，不解地看了小景总一眼，接着才像恍然大悟一般,反手擦了擦自己的下颌。

　　 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泪水的？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因为幼年的经历,白川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秦皓当众羞辱他、人生跌倒谷底的时候，他没有哭；凭借电视作品得到最佳男主角、事业攀上高峰的时候，他也没有哭。他还以为自己这一生除了在镜头前演绎剧本,应该没有什么机会流泪了,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却站在一家酒吧里，自顾不知地哭湿了脸颊。

　　 此时在白川心中的，并不是伤心，也不是委屈,他的脑中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他无法解释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流泪，只是，有很多一直被他深深埋藏在心里的重担，仿佛随着泪水一同，悄无声息地流出了他的体内。

　　 他一路走来，背负着许多压力，怀抱着许多执念，无论在旅途之中，他对自己的人生进行过多少次新的定义，让秦皓刮目相看，一直是他未变的初衷。

　　 而今天，他终于等到了那句道歉，那句他本来以为，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听到的，“跪着道歉”。

　　 钢琴和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住了，舞台暂时熄灭了一阵，也许是秦皓下去换服装了。

　　 白川怔怔地转过头看向景予恒，这才终于为两个人尴尬的状态感到抱歉。

　　 “景总……”他艰难地开口道。

　　 景予恒伸出一根食指，轻轻地竖在自己的双唇前比划了一下，“我都明白了。”

　　 白川看向屏幕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景予恒觉得自己不需要更多的解释了。

　　 他亲手帮白川穿上外套，把恍恍惚惚的他送出了店门外，然后又径自回到桌前，向服务生要了一杯不加冰的hisky。

　　 还以为自己年纪足够大，经受得起失个恋这种事了，没想到胸口还是会像被开了一个洞一般，有种空空荡荡的难受。

　　 景予恒呷了一口酒，看着回到舞台中央放声而歌的秦皓，露出一个苦笑来。

　　 白川出门的时候对他说了什么？对不起，谢谢你？

　　 他不用道歉，也不用道谢的。景予恒自认没有那么善良，但凡还有一丁点希望，他都绝不会拱手任由白川离开。

　　 他不得不退开，只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儿胜算。

　　 白川看向秦皓的眼神，与看这个星球上其余的几十亿人，是不一样的。

　　 天气依然很冷，尤其是在深夜。

　　 白川在空旷的街道上走了很久很久。

　　 从离开酒吧后，他似乎就一直在漫无目的地行走，没有方向、没有意图、只有一路没有结果的思考。

　　 如果要让白川为自己脑中的想法整理出一个大纲，他恐怕会觉得相当为难。事实上，秦皓今天的举动不仅破坏了他与小景总的会面，也为他明天开始的人生画上了一个新的问号。

　　 一直以来从根源处敦促着白川前进的原因，在今晚消失了。明天起床以后，他再也不用为了追赶秦皓而努力、再也不用为了超越秦皓而拼命、再也不用将得到秦皓的道歉作为证明自己的一种方式了。

　　 如同从一段漫长而阴暗的桎梏中被忽然释放，白川没有一点点心理准备，在无比轻松的同时，又感觉到了无比的空虚。

　　 从这一刻起他自由了，以后的他可以随心所欲，只为自己的喜好而行动。他可以用更纯粹的心情去拍戏，再也不必计较什么得失。这明明是一件很好的事，白川却觉得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拳头。

　　 从明天开始，他也没有理由再执着于秦皓了……

　　 仿佛是终于被夜空中的寒气浸透了身体，白川缩起肩膀，用力抱了一下自己。就在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白小川？”

　　 白川猛地站定了。

　　 他用力思考了一下，自己现在孤身走在马路上，而秦皓应该在自己的演唱会现场，他们不可能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偶遇，所以，这一定是幻听。

　　 “白小川？”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把白川的想法碾碎了。

　　 白川没有转身，他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这才发现夜不知何时已如此深了，面前的住宅楼没有一扇窗户还亮着灯，而那灰色的外墙，他一度非常熟悉。

　　 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走到了大学时代和秦皓合租的公寓楼下。

　　 “白小川，”见白川不说话，秦皓紧张地上前两步，像是深怕对方会忽然消失一样，“你怎么会来这里？”

　　 白川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回身面朝秦皓，“……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现在就住在原来那套公寓里。”秦皓有些急促地回答道，“白小川，站在这里是不是就说明，你听到我今天说的话了？”

　　 白川沉默着。

　　 “你愿意原谅我么？”

　　 今夜月明星稀，白色的月光将白川的身影投到了秦皓的瞳仁中，白川怔怔地看着，只觉得那眼光充满了温柔……和惶恐。

　　 他忽然意识到，秦皓在害怕。

　　 曾经那样不可一世、仿佛天崩地裂也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他的秦皓，竟然在害怕。

　　 他在怕自己有可能会说出口的什么话。

　　 白川禁不住偏了一下头，是什么话呢？从那个曾经只能被他以眼尾睨视的自己口中，能说出什么会让他觉得无法承受的话呢？

　　 啊，是了。

　　 “我原谅你了。”白川说着，甚至微笑了一下。

　　 秦皓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身体的紧张并没有缓解，背脊依然僵硬着。他像是挣扎了半晌，又问道，“那个……房间跟以前还是一样的，能请你上去喝杯茶吗？”

　　 秦皓现在的表情，对白川来说几乎是陌生的。

　　 他的问句真情实感，全然不像是路上偶遇的寒暄，然而，他的神色又有些小心翼翼，仿佛在讨论着什么莫大的重要事项。

　　 在秦皓的脸上，白川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模样，然而这份陌生之中，还夹杂着某种熟悉的感觉，好像这种表情，他过去常常在别的地方看到。

　　 白川站在原地，使劲想了好一会儿，直到秦皓的眼神黯了下去，他才忽然想了起来。

　　 那是他自己的表情！

　　 过去无数次，他和秦皓说话时，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表情。

　　 白川几乎在那一瞬间就理解了其中的种种复杂。

　　 过去他和秦皓说话时，脸上总是带着无法掩饰的笑容，那笑容的真诚毋庸置疑，因为能看到秦皓对他来说就是一天中最高兴的事。但与此同时，他也会觉得小心翼翼，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而惹得对方不快。

　　 那样专注，那样在意，那样为对方的一个小动作纠结不已，只因为他曾经是那么的喜欢对方。

　　 在寒风中走了那么久，身体里的一点酒精应该早就分解殆尽了，然而白川却在此时此刻，决定借酒行一次凶，哦不，是壮一次胆。

　　 他抬起头来，与秦皓的目光对视，“那么晚了，我去你的房间恐怕不合适。”

　　 秦皓失落地笑了一下，“对，是我考虑得太不周到了。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

　　 白川这样说着，发现秦皓脸上的期待已然变成了苦涩。

　　 这个人总是如此诚实，无论心里怎么想，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感觉，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从过去到现在，一直从未变过。

　　 唯有这一点，自己应该向他学习的吧？

　　 白川将舌尖抵在牙齿之间，暗暗地咬了一口。那种尖锐的痛感，为他至今仍然有些浑噩的大脑注入了些许清明。

　　 他想，那就今天吧。

　　 就在今天和过去那个怯懦得不敢把心中想法诉诸于口的自己告别吧。

　　 秦皓改掉了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坏脾气，改掉了冷漠自私唯我独尊的处事方法，他当着几千万人的面下跪道歉，他用最虔诚的姿态表达了自己的感情。如果说，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自我修正之路上，秦皓已经前进了九十九步，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拿出勇气，至少向前跨出一步呢？

　　 白川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这一次，他依然会失败，没有人可以跨越时间去看到事情的终末，也没有人可以给他必胜的护身符，然而他还是决定再试一次。

　　 这一次，他想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感情。

　　 这一次，他想和秦皓站在一起，肩并肩地前行。

　　 白川抬起眼，微微地抿了抿嘴，夜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无限轻柔，月光将他的笑容映得无限灿然。

　　 他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秦皓，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正文完结了！

　　 嗯，就是在这里完结，之前就这样决定的~

　　 接下来的春节假期中，会不定时掉落秦老板和白小川甜甜的lovelove日常，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看看嗯

　　 谢谢你们一路看到这里，爱你们！(づ￣3￣)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