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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选择不难，面对选择的后果很难。
芷卉心里发怵，独自在马路边徘徊，看着手机上父母的无数个未接来电，担忧地叹着气，从白天走到了天黑。
在小区游戏区边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直到所有小朋友都回家吃饭，看见面前一双熟悉的鞋，怔怔地抬头，是爸爸。
“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还像小时候一样。”
芷卉苦笑一下。
“怎么不回家？”
“在等我妈消气。”
“明知道你妈会生气，你还是做了。”
“你觉得我不该这么做吗？”
“理论上来说，保送名额来之不易，你不该随便放弃。但是站在父亲的角度，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芷卉蓦然抬头，“明知道有风险还敢去承担，很有魄力，爸爸为你感到自豪。”
她有点愧疚：“爸爸……对不起，我一直都不听话。”
“不用说对不起，这段时间爸爸也在反思，我们父母想为你做到一切我们能做的，想把最好的都给你。但从来没问过你是不是需要，愿不愿意接受，是我们之间没有足够的交流，所以也很难彼此理解。”爸爸接着说：“你也长大了，是成年人了。以后爸爸不会再干涉你的选择，只要你想清楚了，爸爸都支持你。”
她揉了揉眼睛，老实说：“爸爸……虽然放话要自己凭实力去考，可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爸爸摸摸她的头：“高考是一次重要的挑战，但不是最重要的，考上复旦不意味着上天堂，考不上也不会下地狱。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人生还有更多重要时刻，高考根本不算什么，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况且紧张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如果考不上那我该怎么办，难道要复读吗？我不敢想。”
爸爸想了想：“你有多大的把握？”
“50%。”
“那你至少有一半的机会成功，不要还没有行动就考虑并且放大失败的后果，这样会让你束手束脚。”
芷卉静静地听着。
爸爸说：“就拿我做生意来说，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难道有风险就不做了吗？不是。别说50%了，就算赢面更少爸爸都会去接受挑战。”
“可是，我印象中，爸爸好像做什么都很成功，一直都顺利。”
“没有谁会顺风顺水一辈子，我当然也失败过。那时候你还小没什么记忆，好几次我们家不得不举债生活。失败一定会有失败的后果，你看看云萱的爸爸就知道，但他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努力，也在尝试新的路能不能走通。想想还好我坚持到了最后。”
“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的？”
“家庭、责任、还有你，有一次我差点就想放弃了，回到家，你从自己的恒温壶里给我倒了杯水，那时候你才三岁。”
“就因为这个？”
“这就够了。要珍惜关键时刻不问选择无条件支持你的人。”
芷卉眼里隐隐泛起泪光：“爸爸，对不起，我长大了反而不懂事。”
“我觉得你越来越懂事，”他顿了顿，“既然我可以坚持下来，你是我亲女儿，也一定可以在考场上咬牙坚持下来。”
芷卉吸了吸鼻子：“嗯！”
“现在有多大的把握？”
芷卉展颜一笑：“好像有60%了。”
爸爸站起来，伸手拉起她：“走吧，我们现在回去把你的想法告诉你妈妈。”
妈妈沉着脸陷在沙发里，等她进门走到面前，一把抓起信封扔到她脸上。
被信封扇了的芷卉鼓起勇气说：“我知道我今天做错了，但我希望你先听我说为什么。”
妈妈克制情绪，看了她一眼。
“从小你就让我自由发展兴趣爱好，不会只关心我的学习成绩，我想‘唯成绩论’绝对不是你的本意……”
妈妈打断道：“你清醒一点，现在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芷卉继续认真说：“可我上高三以来，我们全家就变了，您变得神经紧张，为了能让我上复旦什么招数都用尽，爸爸也出了不少力，我也整天惶恐不安，这不是我们家该有的日子。”
“青春期的孩子多少会有逆反心理，这个我知道，但你现在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不认为没有那份保送信息表我就没前途了。我不想凡事都走捷径。放弃保送对我来说也很难，我也很害怕。但不管我是考上，还是落榜，第二志愿或者复读，我都想参加高考来证明自己，不负我做学生十二年的努力。”
“我知道你努力，但是关键时刻——”
芷卉诚挚地说：“高考这种关键时刻我投机取巧绕了过去，将来每一个关键时刻都会想着绕过去，可是人生没有那么多捷径，不是所有挑战都能绕过去。”
妈妈沉默了。
爸爸劝道：“好了好了，我们也不能一直为孩子保驾护航，她总要自己走自己的路，这次是个好机会。”
妈妈冷静地抬起眼：“你想清楚了？”
芷卉笃定地点点头。
妈妈思忖着，叹了口气：“反正木已成舟了，你别后悔。”
芷卉笃定地点点头：“不后悔，这是我的选择，今天我虽然错过了成人仪式，但我也成人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能把这一年来的心里话都说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妈妈点着她和爸爸：“你俩一唱一和，真是的。”
爸爸笑起来：“咱们女儿敢想敢干敢承担，我们应该高兴……”
妈妈瞪了爸爸一眼，摇摇头：“这孩子没有一点像我，全像了你，两个冒险党，整天跟着心惊肉跳，我寿命被你俩折腾少活十年。”
“我性格挺像你的，”芷卉有点小得意，“昨天和我们班主任吵架了，场面没有输。”
妈妈白她一眼：“你怎么就没像点优点。好好准备考试吧。”
除了老刘留下的每天一张练习卷，芷卉把去年谢井原给她出的那20套题又翻出来做了一遍，时隔几个月完全成了新题。
谢井原震惊于她不如鱼的记忆，问过来的这道题上次讲了一半被溪川按了头，这她都没记住，他只好也装失忆，又给她讲一遍。
因为语音不方便描述辅助线坐在哪儿，反正指望她能想出辅助线位置也很随机，他说：“你建系吧，用向量算。”
“怎么建？”
他正考虑怎么描述，手机被钟季柏一把抢走，直接转了视频邀请。
芷卉那边条件反射地接通，因为正边做题边吃零食，脸鼓着，懵懵的。
谢井原一看她就忍俊不禁。
“视频多好，一目了然。”钟季柏对他摇摇头，走了。
他把自己这边摄像头切换好，对着稿纸画图给她看。但手机里能看见她，穿件小花睡衣，扎一个低马尾，很乖很邻家。
题讲完准备挂断，钟季柏在旁边喊：“还有不会的再视频啊，性感冰箱在线解题——”
谢井原回头睨他一眼。
“你应该感谢我，刚才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开视频，你能在这个点见到笨京吗？会不会追女生？要多创造两个人相处的机会，你看我以前怎么带云萱吃鸡的……”
俗话说，言多必失。
谢井原支着头一言不发眼见他把自己绕进去，笑着问：“这跟云萱有什么关系？”
钟季柏自己也发现了漏洞，故作坦然：“没关系啊，打个比方而已。”
“打比方是两种不同事物之间的相似之处作比较，云萱——”
钟季柏掩饰打断道：“哎呀哪儿那么多歪理，你干嘛老提云萱？”
“你提的。”谢井原揭穿。
钟季柏忽然黯然神伤：“这云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骂完我脖子上面是枕头之后就没再上过线。”
“还能怎么回事，当然是在冲刺高考了。”
“那你说她能考上师大吗？”
“不清楚。”
“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去别的大学。”
“哪里？”
“全世界都有可能。”
“那怎么行，她跑那么远我怎么见她？”
“你跟她打游戏，见她干嘛？”
钟季柏大声反驳：“大家都是朋友，我见见她怎么了，又不代表我对她怎么怎么样。好歹我们也是三年的同学，不像你们这种只待了一年的无情空降兵。要是你去外地上大学，我也会打飞的来见你啊，我对朋友都一视同仁——”
谢井原停下手上的事盯着钟季柏，直到他不得不正视自己话太多的事实。
他把试卷扔到谢井原面前：“不是讲题吗，我这题不会，你讲吧。”
考前最后一天，云萱和溪川来家里串门，芷卉帮忙给她们报了些听写，云萱也完成得不错。这样结束了所有的复习，各自都把书收起来，开始帮芷卉核对考试文具。
“你别又削24支HB了。”溪川说。
“我买了涂卡专用自动笔。你要吗？”芷卉起身去翻抽屉。
云萱吃醋了：“我没有吗？”
“买了三套。”
云萱转头批评溪川：“你说你，一个人要去北京，北京有什么好啊，我们三个一起在上海多好。”
“我不一个人啊，和男朋友一起。”
芷卉拿完笔笑着坐回来：“原来是我们没有吸引力。”
“为什么就我一个单身狗，还得天天吃你们的狗粮。”云萱哀叹。
“我也单身狗。”芷卉说。
云萱白她一眼：“冰箱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你不会还听不懂吧。”
“他说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没有说喜欢我啊。”
溪川接嘴道：“他喜欢你，他跟我说了。”
云萱补充：“他喜欢你，他跟我也说了。”
“可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不知道。”
“不知道，但不是表达了差不多的意思吗？”
“差很多啊，”芷卉有点纠结，“那我们要怎么跳到交往状态去呢？他没有说过喜欢我，也没有问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说完上同一所大学就走了……”
“……这倒是。”
“……这倒也是。感觉卡住了。溪川呢？你和你男朋友当时怎么说的？”
溪川想了很久：“很复杂，没人说，我直接亲了他，自然而然就进入交往状态。”
云萱推推芷卉：“学习一下。”
“……不了吧，我连靠近他都不敢。”
云萱想了想对溪川说：“因人而异，谢井原感觉……确实操作难度有点大。”
溪川拍拍芷卉的肩：“先好好考试，考完试我叫他过来跟你把话说清楚。”
于是这个话题愉快地结束了。
芷卉问云萱：“你定好去考场的出租车了吗？”
“定好了。”
溪川顺口说：“那你顺便捎上我，反正不是要路过我家么。”
另两人瞬间石化。
“溪川，高考考场不在圣华。”
“而且你现在是阳明的考生。”
“阳明和圣华的考场也不在一个学校。”
溪川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掏出手机：“出租车怎么定来着？”
认真想想，芷卉就应该发现把自己的终生幸福拜托给一个记错高考考场的人是多么不明智的决定。考完试，不出所料，溪川忘了提醒谢井原，准确地说，她差不多已经忘了谢井原这个人。
高考这天，爸爸亲自开车送芷卉到考场，妈妈也在车上。
交警给考生开辟了一条绿色通道，马路中间放着禁止鸣笛的指示牌，车辆缓行，在距离校门两百米的地方被指定走向停车场。
芷卉在停车场和父母道别，妈妈很平常地唠叨：“再核对一下准考证啊文具啊都带齐了没。第一场语文你没问题，作文不要急着下笔，多琢磨琢磨题目，只要不偏题肯定能写好。我们在车上等你，中午回家吃饭，我让阿姨给你炖了墨鱼排骨汤。去吧。”
爸爸从驾驶座上弹出头插嘴：“去酒店加餐吧，我请客。”
“爸爸你根本不知道我爱吃什么。”芷卉抱了抱妈妈，挥着手走了。
妈妈善感地抹了抹眼泪：“妈妈相信你一定能考好，加油。”
芷卉又回身挥了次手。
验过准考证进了学校，校园里迎面挂着预祝考生金榜题名的横幅，很幸运在教学楼前远远看见了云萱。
芷卉叫着她的名字跑过去，没想到云萱老毛病又犯了，胃绞痛。
有点棘手，这附近一时也找不到热水，只能采取精神疗法，芷卉说：“你都拿到特长生加分了，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师大的大门，怕什么？”
“可我文化分不行，我最大的弱点不是没文化么。”
芷卉笑起来，把护身符从手上褪下来，拉过云萱的手戴上：“这护身符是你给我的，很灵哦，现在我把它还给你。”
云萱往下看一眼，蹙起眉：“这不是我给你那个吧，这滑稽的细耳朵，无神的小眼睛，怎么还能长变呢？”
“就是它，”芷卉笑着说，“之前被碰坏了，谢井原修复的。”
“我说怎么长得像谢井原呢！他干嘛随意修改我的手工作品啊！”云萱忘了胃疼，站起来气鼓鼓地走了，“你通知他我跟他结仇了。”
芷卉笑着和她挥挥手，目送她去了另一栋楼。
回过头，天高地阔，无数考生正从校门涌入，朝自己这边走来，场面有些宏大，看得人心潮澎湃。
芷卉坚定地转身融入人海，走向了考场。
高考当天，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我相信我自己，像其他九百多万考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