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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周五,已经三天没见谢井原了,芷卉才确定竞赛前不可能再见到他,接下去还会有许多天见不到他。
手机里的对话截止在“对不起”,她不知该怎么回复。
回家时哭过又吹了冷风,一整晚头昏脑涨,胸口被难以定义的情绪沉沉压住,不完全是委屈,不完全是恼怒,是高三以来所有的不顺利融化在一起,终于找到个出口涌出去。
她记得外公去世的时候妈妈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哭着控诉无良医护,明明是因为一点小病自己精神抖擞地走进医院,为什么最后会不断恶化直至离世,为什么自从进了ICU就失去了意识,一定是医护没有照顾好他,偷偷在用药上做了手脚,如果家人能时刻陪在身边绝不会是这种结果。爸爸一直抱着她科普ICU是这样的工作机制,其实以外公的高龄产生并发症并不鲜见。人在遭遇无承受的不幸时,总想找个归因做容器,好盛下无处安置的负面情绪。
正因为心知肚明,护身符是个错的归因,她才不知道怎么回复他这个“对不起”。
他有什么错呢?以他一贯糟糕的情商和洞察力,完全有可能想不到“这是女生手链”、“是京芷卉的护身符”、“应该还给她”中的任何一个环节。
这又算什么错?
更何况他还是你喜欢的人,那么高冷的一个人,连自己错在哪都想不明白就低声下气来道歉,肯定是吓到他了。
和分班考撞车怪他骑车慢如出一辙,发的是没道理的脾气,老这么冲动。
她懊恼又不知所措,久久发着呆,最后不小心趴在书桌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头疼得像被雷神之锤抡过,发现他没来第一反应是庆幸,暂且不用再绞尽脑汁想应对。
第三天她和溪川双双感冒,也不知是谁传染了谁,心里还在庆幸,他要是来了一起生病,肯定会影响竞赛发挥。
星期五,溪川也请病假没来上学。失落感在放学时才占了上风。
其实高一高二时,因为他搞竞赛的缘故,经常一个学期也见不了谢井原几面。总是突然地消失,过些日子又突然地出现。他当然不会向谁报备,平时存在感不强,其他人很少能察觉他不在。
芷卉知道怎么推测他的行踪,和蒋璃一起消失的时候是数学竞赛,和江寒贝逸铭一起消失的时候是物理竞赛,和陈舒艺一起消失的时候是化学生物竞赛……除了考试还有集训。有时“参考系”同学回来了他没回来,意味着他一个人去了下一轮,市级奖项对他来说就像闹着玩似的。升级打怪到后续关卡,集训时间越来越长,连不同学科之间都常有冲突,听说他不得不放弃一些,要见他自然就更难了。
还有个奇怪的现象是,经常获奖喜报已经悄然出现在布告栏,他人还没回来。她因此偷偷怀疑过其实谢井原也会翘课。
眼下算是得到证实了,他不仅考后会翘课,考前也会。本来她觉得一周时间已经很漫长,在此基础上还要延长,十多天见不到他在以前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却不太习惯。也许是因为两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人变贪心了。
从前对他的了解更多建立于旁述,这两个月比过去两年更喜欢他,直到这两天失联才让人清醒,他还是他,没有变,随时可以放下一切专注起来。
想给他发个信息,可有个未回复的对不起挡在前面,新话题怎么都不好开启。
云萱背起书包,回头见她正出神地转着手腕上的小猫头鹰:“怎么又戴上这个了?”
芷卉回过神:“谢井原捡到还给我了。”
云萱困惑地蹙眉:“之前丢了吗?”
芷卉愣了愣:“我到K班第一天不就说护身符丢了吗?”
“你说的是这个?”
“我哪还有别的护身符?”
“那谁知道,”云萱憋着笑,“你还有很多别的闺蜜呢。”
芷卉佯装生气白了她一眼,跟着起身收拾书包。
云萱伸手去捏她的脸:“谢井原捡到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开学就已经丢了吗?”
“就分班考撞车他捡的,吃冰淇淋之后才发现在他那儿。”
“你发现的,还是他主动还的?”
“他根本不知道是我的。”
“扯淡吧,他不知道是你的从开学留到现在?他是雕刻爱好者、手工艺收藏家、猫头鹰全球后援会会长?”
芷卉愣了愣。
云萱一脸促狭的笑:“他就是喜欢你啦。”
“话不要乱说,钟季柏会找我拼命的。”
一旦确定谢井原去比赛不会出现,芷卉连日常形象也没那么在意了。周一正好气温骤降,换了最丑那套紫色冬季校服,咬着大包子冲进教室。
云萱一身秋季制服加短裙,配剪裁良好的名牌便装小外套,一见她就笑:“什么人会穿冬季校服啊!不能因为冰箱不在你就自暴自弃吧。”
“我还在感冒呢。”芷卉嘴里有包子,含含糊糊道。
正说着,另一位“重症患者”进了教室,虽然没有校服,但穿了和秋季校服相仿的一套,黑制服百褶裙中筒靴,高马尾里还编了细麻花。
溪川看见她反而先笑:“你干嘛穿成俄罗斯套娃?”
“是校服好么!你们真讨厌!”芷卉从书包里翻出昨晚的试卷,指给溪川看,“这道题我算了几十遍都算不出来,帮我看下。”
溪川扫了眼题目:“印错了呀,这里少句条件。”
“本来是什么样的?”
“你别纠结了,函数题你都做了多少同类型的。”
“可万一正好考到呢?”
“去年考过差不多一样的,今年不会再考了。”
“说不定出题老师就是抓我们这种心理漏洞。”
“你做了五年真题,做到过一模一样的吗?”
“溪川你别吓我,本来就是围绕着真题卷展开复习的,不会完全没用吧?我是不是应该再做一些预测卷?”
“你以为是高考?谁给你预测?”溪川哭笑不得按住芷卉双肩,“深呼吸,告诉自己你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
芷卉沮丧:“可你就比我准备得更充分。”
云萱边吃巧克力边插嘴:“你英语比溪川强啊。”
溪川从她手里抢过巧克力递给芷卉:“吃点零食,可以刺激多巴胺分泌,产生愉悦感,做题会更有灵感的。”
芷卉勉强吃了一口。
“怎么样?是不是没那么焦虑了?”
“好像是好了点,”停顿片刻,“但这道题本来是什么样的?”
溪川无语。
云萱淡定地又拆了块巧克力:“她从小就这样,一到大考就不顶用。”
偏是家里还有人嫌她不够紧张,妈妈整个星期几乎每天晚饭时都免不了重复唠叨。
“这周末就自主招生考了,考试用具事先都准备好,笔多带几只;考场也一定要提前去探探,看好教室和厕所位置;记得千万千万要保管好准考证,底下一楼的哥哥你知道吧,就是高考没带准考证,当时闹了多大麻烦;考试那天让你爸送你去。”对芷卉爸爸,“不要走新建路隧道,早高峰堵得要命。”
爸爸说:“早高峰哪个隧道不堵?”
“也是……”妈妈忧心忡忡,拧着眉想了会儿,“那就提前一天晚上住到旁边酒店去。”
“太夸张了吧妈?”
“啧,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紧迫感都没有!这么重要的考试,你还一副松松垮垮的样子,哪里夸张了?”
芷卉机械地吃饭,不知道自己哪里松松垮垮了。
“马老师以前就说,你考复旦不难,难的是进好专业,新闻每个专业年年招生计划就那么四五个人,去年专业线离北大录取线只差8分,没有线上加分你就坐等被调剂吧。”
这些话也都听得耳朵长茧了。芷卉捂着脸长叹一口气。
爸爸劝道:“行啦,别说了,孩子吃饭呢。”
妈妈马上转移战火连爸爸一起扫射:“我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你为什么总要跳出来做好人,父母在孩子跟前争宠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爸爸也不吱声了。
妈妈转过头看了看埋头苦吃的芷卉:“你少吃点,八分饱就够了。”
“我同学说多吃点能缓解焦虑。”
“但你也吃太多了,吃太多血液都去帮助消化,所以你每天吃完晚饭就犯困呢,晚上能有几个小时复习啊。”
睡觉的时间已经从长久以来习惯的十二点推迟到一点、两点、甚至天色微微泛白。陪伴自己的是大杯大杯的咖啡。
往往感到才躺下闭上眼闹钟就响了。
进入冬季后,醒来时周遭常是一片漆黑。
临近自主招生考这个礼拜生物钟越发混乱。
梦见考试路上堵车,到校门口时门卫刚关上门已经不让进了。惊醒后一看闹钟,才四点。
梦见考场上拿出铅笔涂答题卡,笔尖却断了,笔袋里每支铅笔试过去都是断的,拿出小刀削笔,一直削一直断。惊醒后看看闹钟,才四点半。
梦见答题卡涂到最后一题才发现多个空格,不知从哪儿开始错位了,老师已经来收卷还在拿着橡皮猛擦。惊醒时也才五点。
从梦里到梦外听见妈妈暴怒地叫着自己全名:“京!芷!卉!都几点了还在睡!心怎么这么大啊你这孩子!”
芷卉从被掀开的被子里直接翻身下床,先站后坐再睁眼,六点三刻。
上了公交车世界才安静下来,用手机搜了搜周公解梦,周公对这些梦也毫无头绪,他老人家没经历过大考吧。
从K班窗口望出去,对面的白色教学楼都变得灰蒙蒙了。
冬天自带一种寂寥。
做题的间隙,她在“对不起”下面写“我有点想你”,再一个字一个字删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