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贵人肚子不大舒服，摸着肚子醒过来，一连叠声叫人，小宫女不过十三十四，稚嫩的眉眼布满倦容，抬脚慢了一步，曹贵人抄去手边的玉枕砸了过去，怒骂：“你干什么吃的，不知道我要叫人？磨磨蹭蹭半天才过来，是不是存心想害死你主子啊？”

　　小姑娘被砸的头破血流，咬着嘴唇咽下哽咽，哆哆嗦嗦的伸手去够地上的碎片，手腕传来剧烈的疼痛，她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跪在地上，瓷片穿透掌心，曹贵人冷笑着狠狠的用力碾压她的手掌，这种不懂事的奴才，就该好好被教训。

　　她现在可是怀了龙子，要不是之前内务府说没有皇贵妃的同意不能随意增加奴才，她才不会要这么个蠢笨的丫头。

　　小丫头连续三天没睡过觉了，每到晚上曹贵人就叫肚子疼，嚷嚷着要见万岁爷，见不着就拿她们出去，和她一块来的小姐妹实在忍受不了，最后求了飒坤宫的二等太监，答应对食，才脱离了苦海。临走前她把私房的贴己留给小姑娘，含泪握住她的手：“我们都苦命人，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外一个火坑里，这点银子你先收着，以后要是有认识的人能帮你一把，还有点私房。”

　　她含着眼泪忍受剧痛，曹贵人开始洗漱，从家里带来的一个叫袭人的丫头比她们都要受宠，做一些轻松的事情，长春宫解禁，元嘉皇贵妃再度掌管宫权，由皇帝亲自下旨，命令所有的宫妃和命妇前往长春宫朝拜，包括怀有身孕的宫妃，这句话单指曹贵人，她胆战心惊不敢拒绝，后宫里头只有她怀了孩子，是很金贵不错，但皇上并不缺少一两个孩子，他的成年阿哥和公主们多的足以令前朝子嗣单薄的皇帝们羡慕至极了。

　　她一边抱怨，一边戴上宜妃赏的首饰，丝绸盒子里面摆放着一对烧蓝琉璃明月?，形似凤凰的飞鸟满足她心里最隐秘的幻想和渴望，她将明月?扣在耳垂上，不屑的想：皇贵妃没有孩子，她的风光没多少日子了，只要她好好的侍候皇帝，一定会比皇贵妃更风光。

　　“今日的忍耐，是为了我的未来更好。”

　　铜镜里照出少女娇媚得意的脸庞，一边收拾碎片的小丫头垂下含泪的眼眸，眼底闪过怨恨的光芒。

　　“三国猛将张翼德，凶猛好战，勇武无双，却对身边的士兵非打即骂，时常鞭笞，最后张翼德兵败时，心怀怨恨的士兵趁他午睡，用刀割下了他的头颅。”我念完这段话，感叹：“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奴才也有奴才的道儿和门路，把奴才不当人看，畜牲也会反咬主人，你说是这个理吗？马福？”

　　马福噗通一声跪下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冷汗直流，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以表忠心：“主子对奴才们都是极好的，后宫里头人人都羡慕奴才，打破脑袋想挤进长春宫为娘娘当牛做马，奴才绝对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望娘娘明鉴啊。”

　　我合上书页，叫他起来，他双腿犹在哆嗦，面上残留惶恐，我便叫乾清宫调来的掌事宫女拿了一盏茶过来，给他吃下，压压惊。

　　“本宫知道你一片忠心，自然不会做出背叛本宫的事情，再说那张翼德是自己失德落下的祸患，实属罪有应得，本宫自衬对下尚算和善，所以不曾担忧过此事。”

　　马福总算松了口气，接过大宫女手里的茶，抿了一口，热流灌入腹中，五脏六腑变得暖和，长春宫的差事委实好，多少人打破头都想挤进来，出去只要说自己是长春宫的，人人都得叫一声马爷爷。

　　原本只是乾清宫里的一名二等太监，虽然也算威风，可上头还有李德全魏珠之流压制，日子过的不算如意，打进入长春宫后，就连李德全见了他都要给个笑脸，皇贵妃是万岁爷的心尖尖，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为了皇贵妃娘娘连从高楼跳下去都不眨一下眼皮子，这样的深情也就先帝对董鄂妃能比一比了。

　　马福不想离开长春宫，也不愿意主子猜忌自己，遂对差事越发上心，尽心尽责。

　　宫女名叫染翠，手下带来四个梅兰竹菊的二等宫女，都是乾清宫出身，经过李德全的教导后进退有度，举止合宜，十分懂规矩，更难的是，每个人都有一项独门手艺。

　　染翠是暗卫出身，对后宫各处了如指掌，同时梳的一手好发髻，手灵巧的很，三两下功夫给我梳了个旗头，同样的旗头由她装点之后就格外的大气漂亮。

　　话题转回来，敦恪听完我的话，陷入沉思，又观察了一番马福的举止，明白了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会给下位者造成影响，恩威并施才是最好的。

　　“额娘是在借张翼德的事情教导敦恪如何待人吗？”

　　我摸摸她如花似玉的脸蛋，眨眼间孩子到了快出嫁的时候，我惟愿她快快活活的一辈子不见阴私算计之事，不闻流言蜚语伤人之言。玄烨上朝前过来看我，拉着我的手放在心头上问我还生不生气，我笑了笑，吸了一口龙气进来，飘飘欲仙快活极了，一点也不生气，只是他走时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并不如往常那样快活，反而给我一种痛苦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长春宫大门打开，打扮庄重的贵妇们一排排走进来，由三妃打头，跪地朝拜，三呼千岁。

　　彼时旭日东升，天空露出一抹鱼肚白，璀璨温暖的金光照射下来竟然我生出感慨，我已站在众生巅峰，留恋皇权龙气不去，我脚下跪着紫禁城里的所有女人，包括我那不可一世聪慧至极的姐姐，玄烨视我为掌中宝，为此生挚爱，我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始终无法忽略心头的不安，如附骨之蛆紧紧跟随我的灵魂。

　　“妾身参见娘娘。”

　　我扶起三妃，命人看座，妃嫔位入主殿，贵人答应只需在外头磕头便可自行离去。

　　“娘娘多日不见，容貌一如往昔，倾国倾城令我等心生惭愧，不敢直视。”

　　“德妃姐姐过奖了，我听敦恪说姐姐家的温宪有了身子？”德妃的奉承恰到好处，搭配真诚温婉的笑脸食用更加，我笑盈盈的问她，她露出几分真心的欢喜：“已有一月有余，太医说母子都好，只是孩子还小，需要好好养着，等过些时日，我便让他们小两口来给娘娘请安。”

　　“如此甚好，也是件大喜事。”

　　德妃回完我的话，转头问荣妃：“开过年温恪远嫁，胤礼那儿都妥当了？”

　　“能有什么不妥当的，他要是为姐妹们这点子苦都吃不得，还不如早早回去抱着媳妇，不要出来做事的好，省的给他汗阿玛丢人现眼。”

　　德妃也明白荣妃的意图，胤礼风尖浪口离开未必没有躲风头的意思，这也等于是胤礼自己退出了夺嫡的战场，荣妃是积年的老妃嫔，性子和善，几个女儿都嫁的不错，她也不是惠妃，和荣妃无冤无仇的没必要生嫌隙，多问提了一句，草草带过。

　　几个女人说话无非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儿，真正要做的宫务繁琐复杂，一般不会拿到朝拜上来说，个人各司其职，谁也不想被人看笑话，说自己不如人做不了这事儿，你做不到的大把能做到的，下面青葱似的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牟足了劲想上位呢。

　　我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自己拿了颗松子慢慢剥开，戴着玳瑁的小拇指微微翘起，柔白的肤色宛若白玉雕琢，完美无瑕。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我怀了皇上的龙子，要是动了胎气你们付得起责吗？”

　　门外响起尖锐的吵闹声，女人肆无忌惮的撒泼，惹来德妃皱眉，帕子一按嘴角，冷冷淡淡：“乡下来的丫头，不知礼数。”

　　曹贵人门口撒泼。

　　宜妃接嘴，眉眼弯弯尽显嘲弄：“曹老夫人老糊涂了，竟把这么个货色送进宫来，论小意温柔，当数咱们德妃妹妹为翘楚，论知书达礼，还得荣妃妹妹，若论容貌长相，她是不及咱娘娘万分之一。”她话里把我们三个说了个遍，德妃就问她：“那你自个儿呢？”

　　她摇头晃脑，唉声叹气：“我啊，泼辣子一个，也就咱万岁爷不嫌弃我了。”

　　众人纷纷掩嘴轻笑，下头的嫔六位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想她们也是乐的看曹贵人吃瘪的，毕竟她来势汹汹，若生下皇子，怕是要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仗着自己奶过万岁爷两天，脾气比慈宁宫那位还大。”

　　宜妃又说了一句老太太的不是，我没接嘴，老太太的确做事不地道，前有我的事后边又有林妹妹的事儿，零零碎碎加在一起，自家的姑娘名声都臭了，我只可怜四姑娘，冰清玉洁的女儿家，生在这么个家里。

　　那曹贵人越闹越过分，宜妃起了看热闹的心思，拉我们几个出去瞧瞧，院子里黑压压跪着的一群女人里，头一个鹤立鸡群站着的，正和马福拉扯不休的粉衣少女，正是曹贵人。

　　她听见声响，见我们来势汹汹，先是露出一点胆怯，转念一想，自己有龙子在身，胆子又大了起来，踩着花盆地走过来半蹲身：“妾身见过各位娘娘。”

　　这话便是藐视了。

　　我比三妃高两个位份，照理来说是先给我请安，再给三妃请安，可她一块儿请了，就是蔑视我和三妃，身后传来宜妃的冷笑，我们谁都没叫起，她蹲了半晌，腿麻了，正要自己起来，我忽然叫了一声染翠，染翠上来就是一脚揣在她膝盖上，将她踹跪在地，她便咿咿呀呀苦痛的叫起来，捂着肚子卷成虾米，喊肚子疼。

　　她们压根没想我如此狠绝，招呼都没打一声，完全不按宫斗套路来，上来就把人干趴下，丝毫不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莫说低位的嫔妃，就连宜妃她们也愣了好一会儿。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来人救救我的孩子！”

　　她惨叫着。

　　后边有个人扶她，我冷冷扫过去一眼，那人犹豫了一会，跪在地上，娇娇弱弱的求情：“贵妃娘娘，曹贵人只是一时疏忽大意，失了礼节，您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饶过她吧，我替她向您陪不是。”说完，砰砰砰三个响头下去，看的我一愣，耳边响起宜雅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是甄答应，和曹家是世交，为人单纯善念，和曹贵人姐妹情深。”她着重加深了单纯和善良，我和德妃荣妃恍然大悟，纷纷投去同情的目光，一个嚣张跋扈，一个白莲花绿茶加在一块儿住在飒坤宫偏殿里，早晚带下午茶的恶心宜妃，是我我也受不了。

　　荣妃叹气：“也是许贵人福薄，竟然走了。”

　　许贵人是之前住飒坤宫偏殿的，因为长的妖媚，一股子浪荡味儿，叫看不过眼的宜妃给弄死，大冬天的尸体就飘在御花园的水池里，肿胀不堪才叫人给捞上来，以失足落水结案。

　　宜妃也后悔啊。

　　“我若是不原谅呢？”

　　“妾身原本听说娘娘十块大度慈悲，母仪天下之人。”她咬住嘴唇，楚楚可怜的抬起眼睛：“我相信娘娘一定不会故意为难妾身们的。”

　　哟哟，道德绑架都来了。

　　“瞧瞧这小嘴，真真是能言善道啊，本宫要是不原谅你们倒是本宫的不是了。”我看着她目露喜色，慢悠悠的补上一句：“曹贵人以下犯上，无视尊卑，责令其跪足三个时辰，至于你，姐妹情深，不如陪着一起吧？”

　　小脸顿时白了，曹贵人也不装可怜了，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大声怒吼：“我怀了皇上的孩子，是龙子，出了事你担的起吗？”

　　我闻言，掷地有声：“本宫还真就担的起，来人啊，把嘴给我堵上，跪满三个时辰，不满不许起来。”曹贵人还要叫嚣，阿梅双手交错直接将她捆起来，踹她跪下，甄答应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趁人不注意溜了，过了半个时辰李德全亲自送人过来，五花大绑捆成粽子，高声道：“万岁爷发话了，后宫的事儿全由娘娘做主。”

　　我笑着拍拍曹贵人的小脸蛋，啪啪的响：“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