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科多面上一喜，趁热叫道：“我是个粗人，往日里是蛮横了些，人命官司我昧着良心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更何况我和郭罗络老爷交好，来往密切，朋友之间口舌之争实属正常，夫妻还有打是亲骂是爱的，我可以向天发誓，我绝对不会害他性命！！”

　　听完隆科多的话，审问官命人带酒铺掌柜上堂。

　　“人是天没亮的时候来买的酒，大约寅时，我记得城门刚开，不少铺子早早出摊，隔壁家的烧饼摊子每天就是这个点儿，他们家的烧饼……”审问官轻轻咳嗽，掌柜赶紧转回话题：“买了两坛子桂花酒，说是要招呼贵客，要十年份的上好沉酿，足足五十两银子呢！”

　　“你确定是佟家的人买的酒？”

　　“嗨，天天来怎么会认错！”

　　酒是张记的桂花酒，来源没问题，那么宴会途中呢？

　　审问官再传当日的花娘。

　　花娘穿青衣，梳齐云发髻，鬓角簪白茉莉，五官秀丽不施粉黛，款款而来，眉眼流转清澈动人。

　　“见过诸位大人。”

　　声音清脆悦耳，吐字清晰，单从外表上看简直比良家妇女还良家。

　　胤?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啧一声，嗤笑：“柳云巷子的花魁从良了？”

　　八阿哥端起茶杯，以杯盖撇去浮沫，淡淡的道：“形式迫人，保全自身没错。”

　　“是是是，八哥说的是。”他随口抱怨抱怨，一个个花枝招展穿金戴银眼里飞媚刀的姑娘摇身一变，比良家妇人还良家，真是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男人常说的女人的多变？

　　他摇摇头，还是十弟好，想起胤俄，下意识舔舔嘴角。

　　兄弟间的谈话，胤?视若无睹，转动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落到一旁脸色冷然的佟家兄弟身上，眼眸微眯，飞快闪过一抹冷色。

　　视线回到堂上，审问继续。

　　审问官：”你们是什么时候到宴会的？去的时候有看见郭罗络老大人？“

　　花娘中一人说道：”大约是午时，我们姐妹几个去的佟府，从小门进去，宴会在隆科多大人院子里的湖心亭上，到的时候郭罗络大人和隆科多老爷发生了争执，我们姐妹不敢打扰，过了小半个时辰，郭罗络老爷从湖心亭下来甩袖离开，两人不欢而散。“

　　”这么说你们并没有见到郭罗络老爷喝下酒？“

　　花娘道：”并未见到，但老爷走后我们姐妹与隆科多大人共饮了几杯，酒是上好的桂花酿，我们是做见不得人的行当的，酒中有没有问题喝一口就能知道，我敢向大人保证没有什么助兴之物。“

　　花娘信誓旦旦，垂下眼眸，与狼狈的李四儿交换一个隐秘的眼神。

　　审问官为难的看着郭罗络的人，九阿哥转动茶杯，发出一声冷笑，笑的审问官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这事儿不能善了。

　　接下来是郭罗络夫人。

　　根据老夫人的状子上说：午时一刻郭罗络老爷回到府里，神态微醺且怒，面色不渝，和花娘说的发生争执不欢而散相吻合，其后，老爷略感不适，浑身燥热，当时正是午时天气炎热，又喝了酒，并没有在意，在夫人房里躺下休息，到了晚膳时间下人敲门，发现里面没回应，情急之下回报夫人，夫人命人开门，发现郭罗络老爷半身赤果躺在床上，双眼圆瞪，瞳孔涣散，脸色赤红无气息，根据大夫所说，郭罗络老爷乃是服用了助兴之物，药效入体无法纾解爆体而亡。

　　”传大夫。“

　　青衣小帽，身形矮小，大夫颤颤巍巍走到堂上，莫约六十多岁的年纪，两鬓斑白，胡子从头到尾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梳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大夫姓瞿，京城合济堂最好的大夫，行医四十多年从未出现过一桩错诊误诊，妙手仁心活人无数，若他说郭罗络老爷是喝了助兴酒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瞿大夫，本官问你，郭罗络大人是否是喝了助兴酒导致的死亡？“

　　”回禀大人，确实如此，夫人请草民过府的时候老大人已经没有了鼻息，肢体尚且温软，草民斗胆以银针刺喉，发现了助兴之物的痕迹。“

　　众人面面相觑，事情绕了个圈子回到原点，酒家掌柜说隆科多是买的上好的桂花酒，花娘说酒中并无助兴之物，而大夫证实老大人确实是因助兴之物而死。

　　谁在说谎？

　　大理寺卿与少卿对视一眼，暗中摇头，倘若今日不是隆科多，换成任何一个平民，三五板子辣椒油老虎凳轮番招呼不怕他不说实话，可瞧瞧这阵仗，佟家兄弟一为重臣一为虎将，又是皇帝的母族先太后的娘家先后和贵妃娘娘的母家，威风赫赫不好开罪，郭罗络家尚好一些，家中子嗣单薄，幼子早夭，唯一的男丁远在边关，仅剩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但就是这孤儿寡母让人棘手啊，宫中宜妃权势滔天，九阿哥简在帝心正儿八经的皇子龙裔，往那儿一坐摆明是给郭罗络家出头，他还捎上了八阿哥，虎视眈眈死死盯着他们不敢出一丁点错。

　　二人叹气。

　　剩下一位四爷……

　　得，扔过去的烫手山芋自己儿长腿跑过来了，怎么办？死撑着呗。

　　审问官征求郭罗络夫人的同意后让仵作验尸，验尸的时间比较长，正好到了晌午午饭的时间，看热闹的人约了太白楼吃饭，郭老夫人和夫人端坐在大堂，老夫人拍拍九阿哥的手，慈祥的说道：”殿下不用陪着我老婆子，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老婆子让人在太白楼给三位殿下订了席面，去吧。“

　　老夫人话里将立场不明的胤?归拢进去，胤?微微一笑，他显然并不介意在郭罗络夫人这边，不管长春宫主位和宜妃达成了什么协议，至少他要用这件事去向元妃证明诚意。

　　一个封号不仅是众兄弟中的佼佼者的象征，更是皇帝开始思考后继者的信号，即将过天命的天子是否真的满意太子？伴随着太子势力渐大，野心日显，他的汗阿玛能容忍塌下旁人酣睡？

　　他相信这个问题所有成年和即将成年的阿哥都曾经思考过，就算他忠于太子，也并不妨碍在某一时刻为自己的野心进行厮杀，甚至于更年少的，幼小的，即将展露獠牙的幼小的兽，对自己的野心毫不掩饰。

　　八阿哥笑着问李德全：”李公公中午一同用饭吧，太白楼的主厨擅长做鱼，西湖醋鱼堪称京中一绝，连宫中御厨都自叹不如。“

　　他走到郭罗络夫人身边，凑近的时候发现郭罗络夫人的表情更加冷硬，两道法令纹严肃冷淡，至始至终眉头紧皱，额心一道浅浅的纹路，转过来的眼珠子冰冷寡淡，冷淡的道：”八阿哥。“

　　”夫人节哀。“

　　关于郭罗络夫人的传闻很多，有人说她是比明悦更善妒的母老虎，堂堂四妃之一宜妃的阿玛，成婚数十载连小妾都不敢纳，还有一个是关于郭罗络小姐的传闻，那位闺名宜悠的少女被母亲隐藏在深闺中，其美丽绝伦的容貌惊鸿一瞥惊艳世人，人们称叹为长生天赐予的礼物，她的姿容同样惊动了坐拥六合八荒的皇帝，只可惜红颜薄命落得下落不明的下场，至今乾元殿还保留着册封嫔位用的宝侧银印，若她活着，只怕长春宫那位能不能盛宠至此无人可敌还是两说，郭罗络夫人也在经历丧女后性情大变，孤僻古怪，不愿和人来往。

　　”劳八阿哥挂念。“

　　夫人垂下眼眸，眼角皮松弛拉耸，干燥泛起些微死皮的嘴唇抿成直线，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眼前的人是不是皇子龙孙，人们感叹其对夫君的深情，但归根结底，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或许是深情，亦或许是出于更深层的原因，她就像张开浑身的刺濒临死亡的刺猬，怀抱孤独和绝望拒绝旁人伸出的手。

　　不得不说，她是固执的。

　　李德全侧身，郭罗络夫人的陪嫁嬷嬷上前接手扶住夫人，他得了空，先是冲胤?胤?胤?行礼，婉言拒绝：”生上和娘娘还在等奴婢回话，晌午的工夫正好回宫一趟，免得圣上和娘娘挂心。“

　　胤?还没开口，胤?插过一句：“是哪位娘娘？”他年纪尚小，说话带着少年人的稚嫩，朝气蓬勃风流放荡，不管有没有成家娶妻，对于李德全这样侍候康熙半辈子看着阿哥们长大的没有孩子的人来说，他都愿意多两分耐心和宽容，当然羽翼丰满譬如大阿哥三阿哥的成年皇子，他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否则狂风来袭，第一个粉身碎骨的就是站在风眼里的小石子。

　　惜身惜命，方能平平安安百年。

　　李德全双手笼袖，眼咪咪的回答胤?的话：“是长春宫的元主子，元主子喜爱孩子，九阿哥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长春宫走走。”

　　胤?笑嘻嘻的应下。

　　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结伴去太白楼吃饭，出门的时候碰上佟国纲，佟国纲拱手弯腰，头顶传来冷淡的一声免礼，抬头时发现胤?已经走远，青年笔直的身影犹如青柏，印在他的眼中。

　　“大哥。”

　　佟国维走过来顺着兄长的视线看过去，远远看见几个黑点，心生疑惑，佟国纲叹了口气：“使我们操之过急。”原想逼迫胤?彻底站到佟家，归顺贵妃娘娘，没想到适得其反把人逼到长春宫去了，眼下元妃气焰嚣张后宫无人敢挫其锋芒，贵妃娘娘又在软禁中，唉，路不好走啊。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我们的人手暗线全部折损。”

　　佟国纲一惊，失声道：“连佟娘娘留下来的都……”

　　佟国维沉痛的点头：“咸福，永寿，永和，各宫人手折损的七七八八，最严重的是长春宫，全军覆没。”

　　“贵主子的事儿……”

　　“暗线最后回报指向了咸福宫。”

　　“惠妃？”

　　“八九不离十。”

　　“呵，纳喇氏！”佟国纲咬牙，强行按捺下对纳喇氏的杀意，让佟国纬把剩下的暗线处理干净不要留一丝蛛丝马迹，兄弟两算得上互通心意，能够在短时间清扫佟家从佟妃延续至今的全部后宫势力，除非……

　　他不敢再想。

　　如果真的是那位出手，他们只能坐以待毙。

　　但那位爷点到即止，并没有兴师问罪，佟家兄弟抱有一丝庆幸。

　　“此间事了，你我关门闭府，还是少外出的好。”

　　提及隆科多，佟国纲心生烦闷，个败家玩意不省心的，风间浪口使劲做生怕自己做不死佟家做不倒，眼下满京城的目光都聚集在佟家和郭罗络家身上，他郭罗络光脚不怕穿鞋的，舍了一张老脸出去，可他佟家还是要脸面的啊！！！

　　“待他回去好好收拾。”

　　“是。”

　　“还有那个李四儿，也一块收拾了！”

　　对李四儿佟家兄弟可没什么念情面的，一个祸水，祸害他们佟家还不够多的？原为隆科多岳父的小妾，和隆科多勾搭上强行要了来，两人狼狈为奸，逼迫正室，瞧瞧人过的什么日子？

　　佟国维嘴角裂开，几许狰狞：”放心吧大哥，城外乱葬岗少不了她的。“、

　　”恩，弄死后给隆科多那小子买几个好的侍妾回来，别让他再惹事了。“

　　家和万事兴，家不和万事不宁，娶妻娶贤，老祖宗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隆科多让妖女迷惑心智，斩杀妖女，大家都好。

　　我正剪花呢，外头说李德全回来了：”赶快让他进来。“

　　随后扔了花剪，身后传来抱怨：”哎哎哎，扎到朕了。“

　　回头一看，剪刀离他三尺三，正正躺在旁边，这人满嘴胡话，一脸狡猾，分明在炸我。

　　于他计较来不及了，李德全正好进来，我横了他一眼暂且压住怒气，李德全眼里憋笑，显然接收到皇帝感激的目光，暗暗发誓一定会将事情说得曲折离奇漫长无比，务必让娘娘忘记怒火拯救圣上于危难！！

　　”给李公公搬凳子拿果子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