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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院落旧时月(四)

乱世华衣 华楹 3970 2023-12-29 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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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被这样全力一推,若梨身子撞在旁边一棵树上,肩上一阵剧痛,还未站稳,又听她劈头盖脸说了这样一通话。她从没见过妹妹发这么大的火,更从没听过妹妹这样说自己,那个小小的妹妹,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撒娇似的要姐姐做这做那,“姐姐梳的发髻最漂亮”,“姐姐买的姜糖最好吃”。怎么会突然之间,自己竟然成了妹妹最痛恨的那个人。若梨愣在当场,满脸不可置信的惊惶。

   从珂轻轻扶住若梨,在她耳边低声安慰:“没事的,我去劝劝迎棠,她不过是闹小孩子脾气罢了。”

   几个人似乎都忘了,定熙还站在旁边,此刻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并不知道迎棠的左手曾经受过伤,刚才说她是丑八怪,的确有几分挑衅的成分,可那也是因为姐妹俩都只把眼光放在从珂身上,视自己如无物。这后一句话,却是完完全全无心的。没想到,就是这句无心的话刺伤了迎棠。当他看到那只无法伸展的左手,他就已经后悔了。

   从这个脾气倔强的小姑娘身上,定熙似乎依稀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他自小身体瘦弱,从未习武,自然也没能像哥哥们一样上阵杀敌。在好武的父亲和几个骁勇的哥哥眼里,自己是不是也跟一个残废一样。

   “迎棠……她叫迎棠……”定熙的口中飘出几声喃喃低语。

   从珂绕进屋子,看见迎棠蜷缩在一张宽大的胡凳上,背影仍在抽泣不止。小小的身影衬托在硬朗的桌椅线条中,竟带着几分孤苦落寞,脚下还躺着一撮茶杯的碎片。

   “我上个月随父帅出战,一不留神被对方砍中了右臂。”从珂坐在胡凳另一侧,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厚重,听来颇令人心安。迎棠没有看他,却也没有再发脾气赶他出去。

   “当时军医说伤了筋脉,恐怕不能再拉弓了。可是两军对垒,弓箭是最有效的武器,我当时心灰意冷,想着若是从此不能弯弓射箭,我在战场上还有何用呢?”从珂讲的都是实情,只不过他怕若梨担心,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

   “后来……你好了么?”迎棠带着隐约的哭腔,终于禁不住开口发问。

   “可以说是好了,也可以说是没好,现在右臂依然使不上力,但我练了十来天,现在可以用左臂挽弓,这样一来,反倒比以前更有些出其不意的效果。”

   “迎棠,”从珂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凝重,“你若上过战场就会知道,也许昨天还跟你说笑的人,今天就变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你看军营里的儿郎,大多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态,每个生命,都自有他的意义和价值。所以,即便是那些已经断手断脚的兄弟,我们也要尽力抢回来医治。对他们来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恩赐,又何必苛责些许的不完美呢?”

   沉默了半晌,迎棠终于再次开口:“从珂哥哥……如果我没有额头这块伤疤,我会不会……会不会跟姐姐一样好看?”声音中即有希冀,又有紧张。

   元从珂轻浅一笑:“你本来就是个好看的姑娘,我见过你用胭脂将伤疤勾画成海棠,只要你自己坦然相对,就没有人会嘲笑你,那样只会显得你心灵手巧,若你再多笑一笑……”话未说完,迎棠忽然回身猛地抱住了从珂,声音陡然变得炽烈:“从珂哥哥,你有没有后悔过……后悔那天救我,晚了一点?”

   从珂感受到怀中传来的温热,却依旧只用看着小妹妹的眼神柔和地注视她,伸手在她头上轻抚:“我一直都很后悔,如果我能再快一点,不让那契丹人挟持你,你就不用受这些苦楚了。”

   迎棠没有听懂他的答案,从珂也没有听懂她的问题。她真正想问的是,如果时光倒转,你是不是还会毫不犹豫地先去救若梨,还是……会有哪怕一点点可能,先来救这个一直偷偷注视着你的小妹妹呢……

   慕玉霓母子在永州,只停留了短短五日。元承照所统率的昭德军要向南进发,差人送了信来,三人只能匆匆返回军中。这五日里,迎棠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是叫都不肯出来。慕毅笙觉她失礼,发了几次脾气,奈何他也拗不过这个女儿,最后只能作罢了。

   直到上了马车,元定熙都还在回头张望,希望那个海棠色衣衫的少女能再次出现。如果她出现了,一定要告诉她,自己从来没有觉得她丑,只是恼恨她不肯多看自己一眼而已。车轮沉沉转动,车帘重重垂下,他依旧不死心地掀开一角向外张望,没有那抹海棠色,好像天地间的一切景致都失了色彩,变成一片灰白,了无生趣。

   寒来暑往,若梨已经年及十八,而迎棠也已经长成了十四岁的娉婷少女,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小女孩了。她的面容比若梨圆润些,其实也是很美的。她自己找来一个擅长刺青的师傅,把她额头上的那块伤疤干脆纹成了胭脂色的海棠纹样,给她与原本就妩媚的脸上平添了几分妖娆。

   若梨在前厅陪着慕夫人挑选刺绣的图样。府里的帘幔有几处破旧了,慕夫人想要做些新的换上。迎棠在后院漫无目的地闲逛,自从她左手受伤不能伸展,母亲就很少叫她做什么针线女红,她也乐得清闲。

   门房的小厮在廊下叫住一个内院的侍女,笑嘻嘻地作揖说道:“这有给大小姐的信,姐姐受累,给带到大小姐房里去。”迎棠心中蓦地一惊,好像忽然有只手攫住了她的心。若梨平常并不认识多少外面的人,那么送信来的一定是从珂哥哥。

   前厅里,慕夫人和若梨仍在低声细语,迎棠隔着碧茜纱望去,红木桌上堆了一小摞还未看过的花样。慕夫人本也是望族出身,年纪越大,精力越多花在这些吃穿用度上,也只有若梨有这样的耐心,陪着她一点一点地挑选。

   看完那一堆花样,还要比较挑选,怎么也还得一个时辰。那信里有没有一字一句提到自己?迎棠看四下无人,心中火烧似的再不得安宁。念头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就会像野草一样疯长,不可遏制。她轻轻地闪进了若梨的房间,一颗心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似的。

   窗外有鸟虫鸣叫的声音,啾啾的声响此刻听来却好似忽然乍起的惊雷。若梨平素喜静,她的房间也布置得很简单,一张黄花梨妆台上,只摆了一面镶在错金螭纹座上的铜镜,镜中此刻映出的,是一张因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嘴唇紧紧的抿着。额角殷红的海棠,带了一丝微微的悸动,如在风中。手指摇摇晃晃的,在空中摸索停顿了许久,才抓住了妆台上摆着的一节竹管。

   手捏着那段竹管缩回胸前,指节已经捏得发白,迎棠如风中落叶般摇晃踉跄,细长的睫毛覆住了双眸,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姐姐伏在从珂肩上的样子。

   若梨一直当迎棠是个不解事的小丫头,与从珂的言谈从来不避着她。迎棠曾有一次听到若梨似羞似嗔、含情含怨地问从珂,军中有许多传递密文的方法,为何送来这里的信从来不曾封口,也不怕被别人偷看了去。

   那揽着若梨的男子,笑得如月下布满清辉的湖面一样,明明幽深寂静,却让人忍不住被那点点光华晃花了眼。他不过一笑,就已经使锦缎一般的月色失了光彩,他开口时,连栖枝的夜鸟都不忍张翅。“我这信笺之中,左右不过是对你的一番相思罢了,被人看了去,又有什么要紧。我只怕不能叫全天下人知道,若梨之于我,便如旭日之于荒原,溪泉之于莽山,有彼在时,万物生辉,无彼在时,惟余萧索。”如此赤裸裸的情话,也只有他,能说得如此坦荡赤诚。

   “你们欠我的,都欠我的……”迎棠的眼里浮上一层雾气,低喃声中,带了几分她自己都觉得惊诧的怨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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