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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一去别经年(五)

乱世华衣 华楹 3901 2021-03-06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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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承照尚未答话,从珂已经再度起身离席,神色恭谨却冷淡地回答:“臣正亲为此事,再有二三月便可了结。”

   孰料天佑帝冷哼一声,将手中的御章纸本劈面掷下,怒斥道:“朕看你一向稳妥,竟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叫人告到朕眼前来了。”一时怒极,竟大步踏下,一脚踹在从珂心口。

   从珂未闪未避,默然受了这一脚。天佑帝本是马上得天下的雄健之辈,急怒之下力道极重,从珂身形依旧孤挺,袖下却暗暗掐紧了指节,唇角泛出一抹猩红。

   “朕已严令不得私自屠戮降兵,你将朕的号令置若罔闻,私刑处死弓弩营十余名兵士。如今弓弩营群怨沸腾,不肯甘休,你,你……”

   从前晋王的兵马向来以骑兵见长,弓弩兵却偏弱。偏巧梁王亲训的弓弩营却是精锐之至,不但有臂张弩,角弓弩等轻弩,更有设于绞车之上的重弩,可射及七百步。攻城略镇,声如轰雷,无坚不摧。与梁王一战后,天佑帝一直希望能将弓弩营收归帐下,因此礼遇优渥,并未以战俘对待。

   天佑帝怒不可遏,从殿前侍卫腰间拔出剑来。众臣见状皆面色如土,纷纷叩首请陛下三思。纷乱中,丹墀一侧忽转出一修颀人影,着紫袍,配进德冠,腰坠玉玦,以双手挟握住天佑帝的剑锋。

   来人十指细长洁白比女子更甚,鲜红的血沿着素白的手腕流下,缓缓开口,声如珠玉相击:“陛下,屠戮降兵一事委实别有缘由。”

   随在元承照身后的独女元绪儿,忍不住“呀”地一声惊呼。她自小在军营里打转,见惯了粗武之人,几曾见过如此风流雅致的少年?目光转了几转,面上竟然透出几分羞红来。

   若梨亦循声望去,不可置信地大惊。凤眼狭长,口若含脂,面貌虽不似幼时如画中仙童,却依旧一眼便可认出。如此举手投足皆蓄足贵气之人,唯有中州陆氏。只是幼时常与慕氏来往的陆氏嫡子陆析,怎会成了天佑帝身边随侍的近臣?

   中州陆氏,百代传承,一向自视门庭甚高。昔年旧朝皇帝曾为太子求聘陆氏长女,只因太子的生母有一半北夷血统,竟遭陆家拒绝,足见士族门庭之骄矜。

   “陛下五月间令臣往军中传口谕,当日恰逢此事,”陆析将此事缓缓道来,众人才渐渐听出前因后果,“从珂将军与臣至弓弩营巡视,不想撞见十余兵丁凌虐周遭村庄中的少女,其行状令人发指。从珂将军一怒之下,将十余人斩杀当场,并将尸首悬于营门以儆效尤。”

   “珂儿,”天佑帝面色略见和缓,“朕尝与你说过,行兵之道,与世事无异,两害相权,取其轻者,两利相权,取其重者。你为一介乡野女子而令朕尽失弓弩营之心,不智之甚,不智之甚。”

   元从珂面色沉静如水,临帝王之怒却波澜不惊,只淡然作答:“臣知错,愿领责罚。”

   “既然有军令在先,若不对你加以惩戒,恐难以服众。”天佑帝声音低沉喑哑,席上诸将却悚然动容,只因那道口谕中明令,再有私自屠戮降兵者,杀无赦。

   陆析怆然跪地,手中兀自拉住天佑帝的剑锋:“陛下息怒,七尺男儿,总有些提不起却忘不掉的心结,那日弓弩营兵丁凌辱的少女,”他顿一顿,似下了极大的决心,“那受辱的少女,着浅梨白衣裙,发髻反绾,她的父母当时尚在一旁哭嚎不止,似乎唤她的乳名,叫做离儿……”

   殿中人皆不由自主地向若梨席上看来,浅梨白衣裙,反绾髻,甚至听起来如此相像的乳名,任谁都会联想到,这位少年将军必定是想起了昔日的爱侣,才如此痛下杀手惩治施虐的兵丁。

   若梨只觉头脑中轰然作响,再听不见周围的嘈杂语声。这个人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若有情,为何自当众另娶他人后,再无只言片语的解释,就好像从未在彼此生命中出现过一般陌生。若无情,为何又会为着一点执念,作出如此不智甚至疯狂的事情来?

   似乎有人替元从珂求情,越来越多的人跪在地上纷纷叩首。天佑帝终究没有处死元从珂,却命当庭杖责四十,以示惩戒。元从珂紧抿双唇,褪去青衫,默默地受了四十杖。若梨几度不忍抬眼去看,都只见他视线微低,盯住面前的海兽葡藤纹地砖。

   千秋宴过后,豫王元承照便自称旧日箭疮复发,回府中休养。若梨在豫王府中见过他几次,倒不似想象中暴烈的武将样子,除去了铠甲,换上常服,倒显得颇为慈祥可亲。他应当早已过不惑之年,鬓间带了几分霜雪之色。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激鸣,意态却甚是和蔼。

   不知是不是豫王常在府中令元胜赢有所收敛,若梨倒有好些日子没再见到他。少了这个夜半翻墙客,藏下的几壶酒足足喝了半个多月。

   豫王得了闲,若梨却意外地成了常常出入宫禁的人。张皇后几次派人来接若梨进宫,说是与她一见便合了眼缘,难道汴京城里有这样知书识礼的女子,叫她闲来无事常进宫走动。

   若梨本不想在此时与天佑帝的宫眷有过多来往。千秋宴上的一幕,她尚不能断定是否是天佑帝对元承照的试探。这两人从十岁上下就曾相识,后来携手并肩、金戈铁马,荡平了半壁江山。两人都非池中物,可能坐在龙座上的却只有一个人。无论有过多少同生共死的情谊,这一战终究在所难免。

   来接人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前等了快一炷香,宣谕的黄门内官却依旧不肯离去,也未见不耐烦的神色,显然是奉了张皇后的叮嘱。慕玉霓手执青玉篦,梳理着若梨锦缎似的长发。年过四十的妇人,虽然妆容精致,一双手却隐瞒不了岁月的痕迹。

   “常进宫去走走也好,”温婉的声音轻荡在若梨的头顶,“这些事情啊,并非你闭上眼睛不看,就不存在了。多了解一分,总好过一无所知。”

   慕玉霓给若梨梳了个双鬟望仙髻,又替她染画了额黄,镜中少女嫣然一笑,明丽无双。“若梨,你看,你很美丽呢,”双手轻抚着不画自扬的黛眉,慕玉霓似是很满意巧手雕琢的少女妆容,“汴京是天下英雄逐鹿的斗场,男人用刀用剑,而我们女人呢?斗狠,我们狠不过男人,逞勇,我们也勇不过男人。我们只能靠自己的柔,靠近他们,近到任何敌人都近不到的位置,再给出致命一击。”

   若梨听了这话,只觉颊间滚烫,慕玉霓却轻托起她的下颔:“如果我是你,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用那么激烈的方法刺伤元胜赢。我如果恼他、恨他,偏会假意亲近他,等到他毫无防备亲吻我时,我的银钗可不会只刺穿他的手掌了。”

   手中的青釉胭脂盒“啪”地一声跌落在地,若梨惶惶然望向镜中姑姑的脸,轮廓依然那般温柔秀美,眼神中却浸满了狠毒的汁液。这个小时候会把自己抱在膝上,眉眼弯弯,轻声唱着“若梨快长大,嫁个好人家”的女子,如今怎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略一思索,凉意森森然渗透脊背。姑姑分明一早就知道元胜赢与自己相见,甚至连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却丝毫不加阻拦,甚至为元胜赢出入府邸制造了许多方便。而第一晚见面时,元胜赢分明是得了消息,豫王妃带了旁人回汴京。这消息,除了豫王妃自己,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更没有什么人能随意透露给元胜赢。姑姑分明是要利用自己在元承照的几个儿子之间周旋,却又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她与元胜赢,是已经暗中结盟,还是彼此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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