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总裁豪门 乱世华衣

马后桃花马前雪(二)

乱世华衣 华楹 4895 2023-12-29 01:25
0:00
0:00

  “承照默许了的,他默许了的,”慕太后头发散乱,没有半点往日的威仪,双手抓住若梨的手腕,在牙床上忽然作出一个跪的姿势,“你以为他爱你,哈,他谁也不爱,只爱这花花江山。要是没有他暗地里允许,你以为我哥哥敢那样做吗?他谁也不爱,不爱我,也不爱你,哈哈……”慕太后仰着脖子大笑,癫狂之态尽显,言语却颠三倒四。

   “他到底做成皇帝了,又把皇位传给了你的儿子。”若梨凭着自己的猜度,模仿卫夫人的口气说话。

   “做成皇帝又怎样,他到死也没找着另外几枚太极锁,更别提你那样东西。这皇宫马上就要被你的儿子夺回去了。我费尽心机毒死了你,也不过从你房里找出一枚太极锁而已。”慕太后眼中渐渐狠厉起来,“不管谁坐这龙座,都是乱臣贼子,因为谁也没有找到那样东西,谁也没有,大家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声一起死吧。”说到激动处,竟然双眼一番昏厥过去。

   蜡烛将要烧尽,已经有火焰的灼热舔舐着若梨的手指,她却浑然不觉。浑身像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若梨只觉从心脏到指尖都是凉的。石洞中尸身不腐的卫夫人,姑姑未必知道,但这些勾连龌龊的陈年旧事,从珂是一定知道的。他不肯向新帝低头称臣,并非为了什么逐鹿天下的野心,而是为了为人子的一点不平念头。

   倘若他攻进汴京,定熙还能有命在么?

   这兄弟三人还真是像啊,若梨止不住地冷笑,都一样不肯放下心里那一点执念。

   自那一夜后,慕太后的形容更见憔悴,整日闷坐在床上不说话,叫她吃饭便吃饭,叫她睡觉便睡觉。若梨不知道她究竟记不记得那天半夜的事情,看她不说话,自己也不提。因为慕皇后平日喜欢吃清炒的新鲜菜芽,若梨亲自下厨炒了,又用小锅慢火煮了一锅米粥,送到中仪殿。

   慕太后一言不发,任凭若梨一口口用清粥裹着菜,喂给她吃。吃完一碗,有宫婢上来收走了碗碟,若梨解开慕太后松散的发髻,帮她梳理头发。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像野草一样干枯,要用上许多头油才能梳理顺滑。

   自从生病以来,慕太后难得如此安静,像个孩子一样贴在若梨胸口,半闭着眼睛任由她细细地梳理头发。有时玉篦拉扯到发丝,她也不吵不嚷,只是轻轻地说一声“疼”。若梨反倒觉得说不出的心酸。

   手腕转了几转,一个向阳髻已经成型,若梨将碎发全都细细地贴好,正要去取簪子,听到极细极小的声音发问:“我是快要死了吧?”

   “姑姑,你还好好的呢,怎么说这样的话。”若梨手腕不稳,差点将簪子掉在地上。

   “生死有命,人心再强,终究强不过天去。”慕太后眼中是许久未现的清明。她从耳上取下一枚软银打造而成的坠子,递到若梨手上:“这坠子是钥匙,你去打开那边左数第二个抽屉。”

   若梨按照她的话,将小巧的钥匙送入锁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锦盒。慕太后并不伸手,点头示意若梨打开。锦盒外面有个小钩子,用手一拨便开了,盒子里头躺着一块薄铁,形状似勾玉,与若梨此前见过的两枚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非金非玉,倒不像是贵重东西?”若梨心里压抑不住好奇,面上只装出淡淡的样子。

   “这东西的确没什么贵重,不过它后头关联着的物件,可大有来头,是前朝的传国玉玺。”慕太后把薄片拿在手里,看一会又摇头笑笑,“前朝皇宫被叛军攻破时,宫中的传国玉玺便已经不见了。据说玉玺就藏在宫中某处,钥匙却被一个小宫女带走了。这样的东西应该一共有五件,合在一起便能开启封闭玉玺的机关。”

   即使没有说明,若梨也猜到那个传闻中的小宫女应该就是后来的卫夫人。自前朝灭亡以来,各州郡自立为王,几度有人攻入汴京,却始终没有人能找出传国玉玺。传闻四起,都说能得到传国玉玺的人,便是众望所归结束乱世的真命天子。

   “处心积虑这一生,谁也没能找齐五枚锁片,”慕太后把那枚薄片递到若梨手上,“你拿去吧,愿意给你父亲也好,愿意给元从珂或者元胜赢也好,都随你。”她闭上眼睛,像是再无所留恋,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沉重负担。若梨踏出大殿时,听到慕太后低声叹息:“了却生前事,何念身后名。”

   元从珂的天平军原本还打得有些缩手缩脚,因为永州慕氏有自己的兵马,倘若他们以勤王的名义出兵、前后夹击,新武军只怕难以招架。前后拖延了将近两年,慕毅笙始终未曾发动一兵一卒。原有的一点顾虑也已经淡去,新武军的攻势开始变得越发凌厉。元从珂用兵,本来就不遵循常理,放开手脚之后,进时神出鬼没,退时狡诈无定,将元胜赢的新武军围在益州一带,进退不得。

   若梨在皇宫的酒窖中翻找了好几遍,只找出两坛汾酒,虽然是贡酒,却是贡酒里头最普通的。宫外兵荒马乱,十室九空,宫内也已经露出破败势头,宫人越来越少,有很多已经悄悄溜走了,免得等到城破时白白做了刀下鬼。

   从汾酒里盛了半壶,又从旁边的普通烈酒里掺了一小杯,最后找到一点偏甜的南方酒酿,混合在一起。盖上盖子摇一摇,再打开时,有一种奇异妖娆的香味。若梨自己尝了一口,入口柔而甜,滑过喉咙时,又炸出辛辣的味道。从前在永州家里时,族里兄弟经常只能半偷半讨找来一点点酒,有时怕被发现就把不同的酒掺在一起,反而味道独特。

   坐在空空如也的酒缸一侧,若梨一小杯一小杯地喝,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下了半壶。空荡荡的酒窖里,只有她一人。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无论到哪里,都只有她一人,即使有父母族人,即使后来有了妹妹。每个人都对她有各种各样的希望,希望她端庄,希望她贤淑,希望她文雅,却惟独没有人希望她做自己。

   她伸出手在眼前晃晃,五指依然分明,没有重影,看来酒量还不赖。站起来时,却觉得四周都在摇晃,她双手按住一个半人高的大酒缸,让它不要晃,脚步踉跄地走出去。

   摇摇晃晃地走进景华殿,就看见元定熙正抬眼蹙眉:“怎么喝成醉熏熏的样子?”

   若梨把酒壶晃晃,里面发出浅浅的波浪声,她递给定熙,努力想要笑一笑:“你尝尝……我保证你没喝过这样的酒。”

   “这是发什么疯?”元定熙接过酒壶,却不肯喝,放在几案上一角,拿过一张半湿的帕子,要给她擦脸。

   若梨挥手推开帕子,勾勾手指让他凑到近前来。元定熙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凑到她面前三寸远的地方,看着她脸上细密的汗,还有面颊上的酡红。

   “你叫我……叫我一声姐姐。”若梨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

   元定熙勃然变色:“慕若梨,你不要太放肆了。”

   “呵,我来汴京第一天,你叫过的,你忘了么?为什么现在不能叫了。”若梨口中飘出浓郁的酒味,薄薄地笼罩在两人中间,“等战事结束,你就休弃了我吧。”

   元定熙冷笑:“嫁给我你就那么痛苦么?等元从珂的大军踏平汴京,有没有命在都是个问题,你还在乎这些虚名。”

   他从桌上凌乱的书简里抽出一张,丢到若梨面前。若梨碰起来,凑到眼前去读,却觉得那些字像小蝌蚪一样游来游去,她晃晃头,又摇摇手里的书简,才勉强辨认出几句话,大概是说元从珂的兵马将元胜赢困在白河谷,粮草将尽,恐怕要全军覆没。白河谷距离汴京,已经很近了。

   见惯了生死,书简上的字并没能让若梨感受到慌乱或恐惧,她撑起上身要把书简放回桌上,没想到带翻了坐凳,整个人“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从来没见过若梨醉酒之后的憨态,元定熙忍不住轻笑两声。

   “让我去白河谷吧?”若梨眨着眼睛对他说,“顺利的话,可以帮秦王解围,即使不顺利,也至少可以多争取三个月时间。如果三个月还不能让元从珂退兵,你就离开汴京吧。”

   她拍拍定熙的手,竟然真的把他当成小弟弟一样,其实两人年龄也不过差了几个月而已:“姑姑说过,无论怎样,她总希望你活着。”

   元定熙一把抽开手:“天下之大,除了朕的土地,就是乱兵割据,哪里有什么地方可去?”他摆出帝王的姿态,在若梨眼中,却依然没有半点威严。

   若梨也笑说:“我想到一个地方,就怕你不肯去。不过现在也不急,等三个月后再说吧。”她想起永兴帝薨逝后不久就从宫中消失的元绪儿,心里一阵阵失落:“三个月后,无论成败,我都会回来告诉你,到时候,你要给我一封休书,让我自由自在地走。”

   两个人都觉得无话可说,沉默了一阵,若梨攀着桌沿站起身,三步一跌地晃到门口,倚在门框上向定熙挥挥手,算是告别。不知怎的,元定熙竟忽然想叫她留下来,话到嘴边,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隐约觉得,这一次告别,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read_di();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