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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校园里哪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广播台一句公开祝福,国旗下几句公然邀请,值日生在顶楼天台扫出安全套外包装,男生和男生为某女生打一架……都可以让全校沸沸扬扬一两个礼拜,足见重点中学高中生活有多无聊。
喜欢一个人最多的奢望不过是多知道关于他的一点资讯,无形中感到与自己多一点联系,以及,想被他看见。
在舞台上聚光灯下被全校看见,也不及他某个课间匆匆扫过的一眼。
当他经过身边,和闺蜜说话都会不由自主地甜美一点高声一点。
偏偏她喜欢的人,谢井原毫不关心人间,不爱听也不爱看,对什么都兴趣缺缺。
几经尝试,她想算了算了吧,自己去忙忙碌碌搞了一摊子其他东西。
没想到布置教室被他看见记住,搞垮的合唱被他看见记住,满操场抓鸽子被他看见记住,回溯到第一次班会,他记得主题还记得她说了什么,那可是进校第一天。
原来在第一天就走进过他的视线。
有一些感动,但更多是被震惊得发不出声音。
她站在他的视线中紧紧咬住嘴唇,竭力制止自己做出什么发神经的反应,喜极而泣是夸张过度的,但她也不知道还能自控几秒,好像被不见边际的海吞噬,平静的海面下,鱼群正密集蜂拥着酝酿一场飓风般的漩涡。
意外是一颗不知哪来的鱼雷从海的深处炸开,人随着巨浪被掀到天上,思绪被从某一点突然爆发出来的欢呼声打断。
“在一起——!”
“在一起——!”
芷卉回过神,才看见K班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挤在前后门和窗口围观,到处是支着八卦脸的脑袋。
起初一个人听见,叫来一些人,一些人叫来另一些,部分人没有听全,但所有人都听见了最后一句。
炸了锅。
谢井原有点无奈,当众告白好像不是他的风格,为什么每次想和京芷卉说点悄悄话最后都会演变成公众事件,K班风水有问题。
芷卉条件反射先捂起脸,她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多精彩纷呈的表情。
男生也目光涣散地把视线往走廊另一侧移开,却突然地看见,在全世界欢呼雀跃中,有个人神情例外。
谢井原下意识拽了拽身边的芷卉,示意她一起看过去。
自吵架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学校的文樱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她肿着眼睛:“班长,刘老师去世了。”
“什么?”一根神经跳断。
芷卉蹙着眉叫住仍在吵闹的K班同学:“停一下,你们停一下!”
再确认一遍:“文樱你说什么?”
“今天,刘老师因病去世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从走廊到教室,极端的喧嚣到极端的寂静只用了几秒。
失重带来的强刺激产生高应激,蹦极。
芷卉先稳住自己,再上前把脸色惨白的文樱领进教室找座位坐下,询问具体情况。大家都跟进来围着。
文樱说:“刘老师心脏一直不太好,昨天放学回家后就不怎么舒服,晚上叫了急救,抢救到凌晨,我是快中午才被师母通知了老师过世的消息。”
芷卉感到浑身脱力,冒着虚汗。
所有人沉默许久,渐渐有女生开始啜泣。
他们回忆起上午的数学课老师迟迟没来,课代表找去数学组,许老师说刘老师没来学校让安排自习。又回忆昨天的数学课,本可以上好最后一课,却被高考动员大会搅了局,当时大家还毫无意识地为了能少上两节数学课穷开心。回溯到前天的数学课,老师最后一句话是什么?记忆已经那么模糊。
可每个人都能想起一点和老师的特殊交集。
梁涉记得刘老师上学期曾给他充过饭卡。
孟冬记得每年冬天临近期末刘老师都会在晚自习时带好多水果点心来看住校生。
何琳记得她刚进校有次忘带英语书怕被吴女士骂,又不认识其他班同学,是刘老师替她去任教的另一个班E班借了一本。
“刘老师对我们大家都很好,我希望最后大家都能去告别式上送一送刘老师。”文樱接着说,“不希望老师走的时候太孤单。”
芷卉揉揉眼睛:“不管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云萱接嘴:“我也去。”
芷卉对全班说:“大家一起去吧。”
同学们几乎都在机械地点头,有个懵懵的声音问:“那高考怎么办?”
芷卉愣了愣:“高考还有两周半,不会撞到一起的。”
文樱说:“告别式什么时候还没定,应该就这两天。”
“所有任课老师里,他最关心我们,从学业到生活。人生能遇到几个这样的好老师呢?我们不能留住他,那总该最后为他做点什么吧。”芷卉哽咽着说,“哪怕只是看他一眼,送他一程。”
大家纷纷认真点头,没有更多的话,语言很苍白。顾钦钦憋了很久还是哭出了声音,一个感染一个,最后所有女生都哭了。
谢井原没想到今天能有机会和她一起回家,骑了车,提议载她回家,她没什么心情。本来以为只能送她到公交站台,她说胸闷,又一起往前走了一站。
这一天经历大喜大悲,大哭一场,到现在她有点精疲力竭。
“没想到刘老师会走得这么突然。我感觉他没有那么大年纪。”
谢井原推着车慢慢说:“他是退休返聘的老师,年纪够做我们老师的老师,邵老师就是他的学生。”
“谁?”
“C班班主任。”
“……我以为怎么也得是许老师。”
“英语老师高中也学数学。”
芷卉又走出一段,潮湿的眼睛转而看他,“你肯定比我更难过。”
谢井原没说什么,长叹一口气。
老刘发现有个学生考试从不出错,去人堆里把他找出来,给一张这样的考卷做做,一张那样的考卷做做,很难考倒他,高数呢?会做一点。竞赛呢?不会。但是给他讲解一遍,就触类旁通全懂了。这可怎么办啊?半路起家,圣华又不是竞赛强校,而数学是所有竞赛中专业选手最多的一条赛道。
老刘激动又忐忑地在办公室转了两圈问他:“你喜欢数学吗?”
他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回过神,他发现女生正轻轻隔着春季校服抚着自己的胳膊,眼里尽是温柔的担忧。
他摸摸她的后脑勺,继续往前走:“我没事。”
“我一直很努力地想要考取复旦,让父母高兴,让老师高兴。现在连刘老师都走了,我突然没有方向,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芷卉说不下去。
“不要这么想,老刘一定也不希望我们因为他变得消沉。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样,但是眼前我觉得,我们应该去送送老师,然后你打起精神全力备考,我去拿一块金牌回来,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刘老师对她的期望是:相信自己,没有加分也可以考得更好。
而此刻她书包里有一套还没有填写的保送信息表。
谢井原不会知道,她说的“失去方向”是指失去了什么。
现在的我有张急功近利的脸,经历高三一年,既没有成长,也没有欣赏,只在乎成就荣耀。
很高兴得知我是你欣赏的女孩,但可惜你欣赏的那部分我已经不在了。
谢井原进门时,钟季柏已经到家已久。
趁他换鞋,问:“你放学后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京芷卉很难过,我陪她走了一段。”
“老刘去世最难过的不是你吗?你俩谁陪谁?”
他还是说:“我没事。”
钟季柏没心没肺,不像女生们那么沉溺悲伤,又把注意力放回下午冲击性的震惊中:“早知道你们是男女关系我才不会整天较劲。”
他扔下书包,往沙发里一倒,庆幸有个其他话题:“我,男生;京芷卉,女生。有那么难发现吗?”
“但我真没想到你喜欢的居然是她。你怎么都不早说,害我站错cp那么久。”
“告诉你相当于告诉全世界。但是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不喜欢柳溪川吧。”
“还不是你的行为让我误会,渣男。”
谢井原无语。
“那你干嘛想不开去喜欢京芷卉啊?她像个女生吗?”
明明就很典型女生,你自己没有性别意识怪谁?
谢井原叹气:“就跟你只想和云萱打游戏一样吧。”
“你你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喜欢云萱一样!”
“那你除了云萱还有其他固定队友吗?”
“你啊。”
“我之外。”
钟季柏想了想:“没……有?”
“是吧。”
钟季柏呆滞半晌,警惕地笑起来:“你别套路我,我可不会喜欢女同学。”
谢井原轻描淡写地说:“云萱也喜欢你。”
钟季柏更轻描淡写地说:“这我知道。她跟我表白过被我拒了,现在不喜欢了。”
谢井原愣了半晌:“你就作死吧。”
“云萱喜欢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他努力回想,“好像是去年刚开学那时候听顾钦钦说的。”
钟季柏震惊:“你去年就知道,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
谢井原拎起书包准备进房间:“我……觉得……你配不上云萱。”
钟季柏突然皱眉:“等等,你说啥?”
芷卉一进家门父母就发现她神色不对,肯定哭过,互相来来往往使了好多眼神没敢问。吃完饭时,她自己提起来:“我们数学老师因病去世了。”
“去世了?”妈妈第一反应有点跑偏,“那不会影响你们数学复习吧。”
芷卉愣了愣,妈妈自己也意识到说错话:“我的意思是说……你们安心学习,不要被负面情绪影响了。”
芷卉看了一眼妈妈:“我们想去参加老师的告别式。”
妈妈皱起眉:“你现在复习这么紧张,哪能再浪费时间,不行,你别分心了。”
“可刘老师是我们最喜欢最尊敬的老师。”
“你们有这份心意就够了,告别式妈妈替你去。”
“但我们全班说好了大家一起去——”
妈妈打断道:“全班全班,看看你进了这个差班以后,优秀学生干部加分没弄成,自主招生考试又不去面试,现在还跟他们瞎混在一起!你要混到再把保送名额折腾没为止吗?这段时间你给我老老实实上学,别再找事,听到没有?”
芷卉脑子现在有点钝,怔了半晌才回神:“保送名额已经给我了。”
妈妈错愕:“什么?”
“吴老师让我填好信息表离校之前交过去就好了。”
“你拿来给我看看。”
芷卉回房间从书包里拿来保送信息表。
妈妈看了又看,还不敢相信是真的:“这个填完就有保送了?”
“填完交上去学校盖章。”
妈妈长吁一口气,她坐下继续吃饭。
沉默了好一会儿,妈妈自己捡起了先前那个话题:“老师的告别式,你应该去。去吧,毕竟是教了你一学年的老师。”
她没什么表情,心里暗暗叹息,这一学年来都经历了些什么,妈妈比自己还迷茫动摇,爸爸几乎百分之八十时间一头雾水。
想来觉得离奇的是,给自己最多帮助,一直在努力帮自己判断方向的人居然是谢井原。他还是自己的同龄人。
自荐书每个字都写进她心里,她理解的结尾多一层意义。他就是那种内心坚定的人,对他不仅仅简单的喜欢,更多是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回到空荡荡的书桌前,第一次没什么作业需要赶着做完。
她不断地想起刘老师。
第一次,老师在她课桌前坐下:“你是入学典礼上作为新生代表演讲的那个学生吧?”
运动会上,老师吹着哨笑着喊:“京芷卉!严禁跑得比选手快!注意安全!”
在请愿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老师说:“既然要联名,那也算我一个。”
云萱挨骂时,他在吴女士面前袒护着大家:“昨晚上我叫他们去我家补课了。”
他翻过三年来她所有考试成绩:“我要是高一就开始教你,会叫你进竞赛班。”
想做他的学生,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成为他的学生。
今天,谢井原失去了他最重要的老师。
三年前,我错过了这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