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前，玄烨开宗庙告天地，”赋性奢暴**、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为由废黜，初春桑蚕节，他趁机发问诸位大臣：“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朕年事已高，后继无人，诸位爱卿看看朕的儿子里有谁能当的大任的？”

　　诸大臣面面相觑，皇帝又言：“但讲无妨，朕与爱卿敞开心扉讲讲心里话。”

　　佟家兄弟欲荐四阿哥，却被姚启圣抢先一步：“臣斗胆进言，臣观八阿哥胤?为人能干，心胸宽阔，礼贤下士素有贤王之名，可担太子之位。“诸人扼腕叹息，姚启胜怕是要抢从龙之功，胤?忽然上前，拱手道：”汗阿玛，儿臣有话要说。“

　　”说来听听。“

　　玄烨想听听胤?有什么说的，难道是和姚启胜一样推荐胤?？或者是毛遂自荐？他打量胤?的目光充满探究和不善，然而胤?出乎他意料，既不是为自己谋取储君之位，也不是像姚启胜那样举荐别人，而是为废太子胤?求情：”二哥所言所行，罪不至此，若他被废，恐半生凄楚，还望汗阿玛三思而行。“

　　宗庙大点已经举行了，四阿哥怎么就傻乎乎的往枪口上撞呢？

　　众人暗地叹息，胤?固执的跪在地上，怒火中烧的皇帝随后抄起茶杯砸了过来，直接擦过额头，鲜血滑落，皇帝拍桌子怒骂：”胤?骄奢暴虐，你还有胆为他求情？“

　　胤?嘴唇煽动，缓缓的说道：”二哥和儿臣自幼感情深厚，恐他日后遭受折磨，儿臣于心不忍，故而儿臣想在能帮他的时候帮一把二哥，日后……若……“

　　皇帝怔住。

　　废太子哪个有好下场？

　　汉栗太子刘荣，唐太子李承乾，就算没有谋反之心，还不是不得善终？

　　新君登基，塌边不容他人酣睡，他还能照顾胤?多久？

　　老四说的不无道理。

　　”念在你一片赤子之心，不予追究，滚去府中闭门思过吧。“

　　胤?双拳紧握，脸色抽动，咬着牙跪地谢恩。

　　落在康熙眼里，自然是为胤?真心着想的表现，于此同时，胤?的样子也被他收入眼里，些许不甘和怨恨，他冷笑，训斥姚启胜其心可诛，朕诸多儿子，立嫡立长，也轮不到辛者库贱妇所生之子！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八阿哥摇摇欲坠，脸色苍白，惊惶的说不出话来，他竟然是贱妇所生？那睡了贱妇的皇帝算了什么？他额娘苦苦熬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熬成了妃，竟然被他打回了原形？

　　他连一丝眷恋都不愿意给他的额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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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这样说？“

　　”奴才听得真真切切。“

　　”未免太不给良妃留情面了。“折断花枝插进旁边的美人瓶中，我叹了口气：”好歹是积年的老人，本本分分的，好不容易盼个出头的日子，竟然被说上这么一句话，功亏一篑啊。“

　　辛者库贱妇所生的话顷刻间传遍整个后宫。

　　惠妃死后，良嫔晋妃，还住钟翠宫，也算是一宫主位了。

　　我想起惠妃大骂良妃的场景，孱弱苍白的女子美丽的宛若一场幻梦，蒙蒙烟雨笼罩驱之不散的忧愁，稍稍一用力，便碎掉了。

　　”万岁爷晌午不过来，你把御膳房送过来的鹿肉分一半做好之后送到公主府去，最近变态，再把冬天的衣裳也给敦恪带一些过去，别委屈了孩子。“

　　”奴才明白了。“

　　马福走了。

　　然翠一脸急色的走进来，衣裳上染了雨水：”娘娘，钟翠宫出事了。“

　　”怎么又出事了？钟翠宫没一日太平的，不是贵人打了答应，便是答应冲撞了贵人，良妃也不好管管，弄的那些小蹄子都骑到她头上去了。”

　　“是良妃出事了。”

　　我顿住：“怎么了？”

　　“良妃娘娘悬梁自尽，您快过去看看吧。”

　　我出门的时候外面下大雨，宜妃坐在钟翠宫主殿里，眉眼艳丽，罕有疲色，雨水染湿花盆底鞋，脚尖的珍珠裹上黄泥，她冲冲忙忙的来了钟翠宫，单薄的衣裳湿透了一半，也不见外衣披风，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宫女站在外头的回廊下面，不敢进来，我叫她们：“去找件披风过来。”

　　她们唯唯诺诺，怯怯的说：“主子们的东西我们不敢动。”

　　”偏殿的贵人们呢？“

　　”娘娘们不让我们进去。”

　　她们是伺候良妃的宫女，连一件衣裳都借不到？我真为良妃心寒，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连下面的贵人答应都管不住她这几十年真是白熬了！

　　“妹妹，别为难她们了。“

　　我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宜妃身上，她看起来糟糕透了，黑色的眼眸涣散无光，直勾勾的盯着后殿，黑漆漆的转角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依稀感受到人影晃动，脚步沉重匆忙。

　　”她昨儿跟我说身子不爽利，想多歇歇，我还打趣她说累了多歇歇，甭管别人说什么，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和那些墙头草计较没意思，咱们又不是指望着万岁爷活，一把年纪了孩子都大了她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宜妃的眼泪簌簌落下，几近哽咽，死死握住我的手，试图寻找一丝慰藉。

　　贵妃疯了，惠妃死了，现在连良妃都走了，更多是兔死狐悲的伤感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忽然之间就这么走了，心里总不是滋味。

　　浅浅的酸意涌上心头，我抱住她，低声安慰：“别太难过了，她本是倔强性子，熬的过去还好，熬不过去就是她的劫难，你还有胤?和胤俄在，日后儿孙满堂，等着孩子们接你出宫好好孝顺你呢。”

　　好不容易安抚下宜妃，她实在是不适合处理良妃的事情，便叫人送她回去，转头大步走到钟翠宫正殿，环顾四周，众人纷纷避开我的目光，冷声道：“马福，带人给我上上下下的搜，偏殿小院的一个都不要放过，良妃悬梁定然是有人谋害，尔等宵小之辈以下犯上，罪当诛！”

　　“诺！”

　　马福带人把宫女们绑起来，连带着偏殿里的两个贵人嚎啕大哭着被拽出来，蓝色的绣花鞋拖出长长的痕迹，我命人端来毒酒，强行给她二人喂下，一时三恶，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子睁着眼睛去了。

　　正好马福搜出来魇咒的证据，我便把证据带到玄烨面前，说：“良妃遭人谋害，此为证据，罪人王氏，罪人马氏按罪当诛，臣妾已经赐了她二人往生。”说罢，恭恭敬敬行大礼，额头抵住地毯上，感受到他探究的目光，等候发落。

　　“罢了，此事全由你负责，良妃追封贵妃，葬入妃陵吧。”

　　如此，算揭过良妃自杀之罪。

　　我松了一口气。

　　清朝的规矩是不许后妃自尽的，有些低位份不得宠的妃子实在是熬不下去了便会上吊自尽，久而久之，皇帝下命，但凡自尽的妃子，一律贬为罪人，不得葬入妃陵，还要问罪家人。

　　良妃自尽对于胤?来说是雪上加霜，他被玄烨训斥，这个当口良妃又死了，玄烨要是有心办他，大可用良妃自尽的借口削去良妃的妃位贬为庶民，不得享用香火，若生母为罪人，胤?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墙倒众人推，大抵是这个道理。

　　“悠悠。”

　　我回过身，明灭不定的烛火遮住半边俊美的脸庞，幽深的眼眸黑的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悲伤，痛苦，复杂纠结，深深刺痛我的心，我情不自禁走上前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一切都会过去的，玄烨。”

　　温柔的哼唱起江南小调，他终于缓缓闭上布满血色的双眼，呼吸逐渐平稳起来。

　　“万岁爷连着好几日没好好睡过了。”

　　李德全脱下他的鞋子，盖好棉被，吹灭了烛火：“劳烦娘娘多陪陪万岁爷。”

　　他便出去了。

　　一阵困倦袭来，我抱着玄烨睡着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绘有敦煌飞天的琉璃彩顶，金色的帐幔悬挂在头顶上，房间里飘着熟悉又陌生的花香，我撑起身子，男人端坐在书案旁，头发湿漉漉的散开，手执书卷津津有味的看着，听见响声回眸一笑：“你醒了？”他的气色好了很多，眼眶下面的青紫消散，颇有些神采奕奕的感觉。

　　“长春园，九州清晏。”

　　他的答案吓了我一跳：“不是说好明年再来的吗？”

　　他抿嘴沉默，呐呐：“朕忽然就想来了……”

　　我：“……”

　　无力扶额：“罢了，你是皇帝你喜欢就好。”

　　一个黑色的脑袋凑过来，湿漉漉的头发蹭了我一脸，冰冰凉凉的水汽冷的我直打哆嗦，可以预料到不久之后，两个没有地暖的傻逼被冻成狗的样子。

　　谁会大冬天兴趣突发跑到还没有铺地龙的避暑山庄啊？

　　有病！

　　没好气的瞪他，水汪汪的眼睛里尽是讨好，他眯起眼睛笑，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无奈的扯过丝绸给他擦头发：“自己的身体都不知道爱惜，你真是要气死我啊！”

　　“悠悠，悠悠~”蹭来蹭去的不安分，忽然一把抱住我的腰，含含糊糊的喊了一声，我依稀只听见一个阿字，再问他，他支支吾吾的不愿意说，糊弄过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们就被冻成了傻逼。

　　鼻涕两行，热泪盈眶，抱团取暖瑟瑟发抖。

　　“玄……玄烨……要不咱们回去吧……”

　　这冷的我说话都不利索了，寒风吹得牙关打斗，骨头嘎子作响：“你这九州清宴不保暖啊……”

　　他用力一吸，把鼻涕吸回去：“避暑山庄啊，当然紧着通风透气来嘛。”

　　好嘛，大傻逼冬天跑过来受罪，气的我直锤他，哎哟哎哟叫唤两声，他举手求饶：“朕立刻马上让人铺地龙。”

　　说干就干，一时三刻内务府拉来人马，毕恭毕敬请我们两个累赘移驾天地一家亲，天地一家亲属于中殿，前有九州清晏，后有万古长春，正好把风都挡住了，还算暖和，我不敢坐，穿着轻便的绣花鞋跑来跑去发热取暖，来回跑了一刻钟稍稍有些出汗，忽然听见打呼噜声，皇帝老爷半躺在椅子上，拉怂着眼皮子，身下垫着厚棉被，身上盖着虎皮大毯子，一阵寒风穿墙而来，我尚且没感觉，他忽然大叫一声：“刺客！”猛然惊坐起，暗卫纷纷落下，拔刀的拿剑的还有挥舞大斧子子的，左顾右盼目露凶光，欲将刺客五马分尸乱刀砍死。

　　我都替刺客慎得慌。

　　皇帝大老爷喊完一嗓子仰头栽倒，呼呼大睡，鼾声震天如雷，侍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最后一齐看我。

　　我眨眨眼，啊看我啊，有点不好意思，指着自己：“要不你们听我的？”

　　他们齐齐点头。

　　我有主意了。

　　把玄烨的奏章一股脑堆在一起塞到一个侍卫手里：“去，给四阿哥送去。”

　　侍卫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骨碌碌打转一个劲往塌上瞥。

　　皇帝老爷如死猪沉沉，无法回应他的期盼。

　　“不是你们说听我的？”

　　侍卫们沉默片刻，齐刷刷投以同情的目光：兄弟，一路走好，你的老婆孩子我们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目送侍卫慷慨激昂决绝远去，我满意的收回目光，指挥一群小伙子抬开皇帝老爷，腾出房间最中间的位置，架火盆，放木炭，切上几分好的羊肉羊腿羊腰子，细细的铁签子一串，烤的油光啧啧作响，香气扑鼻，众侍卫齐齐咽口水，我很慷慨：“来啊，一块儿吃，等什么呢！”

　　等了半天没人伸手，耳边接连起伏倒抽冷气，猛然回头，玄烨冷笑的看着我：“好啊，你把朕的天地一家亲当烤肉摊啊？”

　　我试图狡辩：“它天地一家亲，我是火锅羊肉一家亲，彼此都是一家亲，相亲相爱一家人嘛。”

　　他抽抽鼻子，整个房子里都是烤羊肉的味道，窗户窗户不敢开，门门也不敢开，郁闷的往嘴里塞一串羊肉：“味道还不错。”

　　羊肉肥而不腻，撒上孜然，简直肥美的快要活过来！

　　“哪天混不下去，咱俩去卖烤串。”

　　怒向胆边生，拎起烤串塞进他嘴里：“吃你的吧！”

　　他忒不老实！

　　欠收拾的疲懒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