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二人所谈,句句不离朝廷。想必眼前这位何老,根本不是她以为的棋馆馆长。
为何要收她为徒?为何要将朝堂之事,当着她的面来说?
许久心中翻涌起一阵惊涛骇浪。何有仲好似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臭脾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转头凝视她,骂道:“你这丫头怎么又发呆?既然跟了老夫,就得有个心理准备。老夫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对了。”想起什么似的,缓缓道,“为师要出去一趟,你与长生好好看家。”
却不知又想起什么,突然满眼鄙夷,鼻孔恨不得朝天,语气都夹杂几分轻蔑。“如有外人来寻我,千万给他赶出去!棋馆是干净之地,可不是何人都可以进的。”
什么人会来?
许久心里一团乱,想问个清楚,何老却铁着脸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许久和长生亲眼看着何老下楼,被中年男子伸手示意,请进外面的马车里。
黑楠木车身,浮雕刻栩栩如生的松竹纹样,窗牖以一短幕遮挡。许久盯着短幕上的图案微微失神,须臾间,只听马鞭一抽,马蹄一落,车轮辗轧声响起,那图案也渐渐在她目光中变小、远去。
南焦国朝堂制度严格,官员每一品级都设置一种图案。
方才那正是朱雀纹样,也就是说,这样的马车专为从二品官员所用。
……姓何的官员有几个?
从二品姓何的官员,只有尊封为太子少师的何有仲!据闻此人与英帝颇有交情,又是东宫太子的教习老师,谁见了都得给些面子。
许久像被钟罩罩住一般,脑子响起无尽的嗡声。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老臣,竟然就在一家中规中矩的棋馆被她碰上,还阴差阳错的成了她师父!
“长生……”她张了张唇,转头想问长生一些话。但见他丝毫没有诧异,想了想,看样子他早就拜何老为师,对他的身份定然也是知晓的。
何老万众人中收长生为徒,定然有他的道理。许久与长生没有过多接触,但也能看出来,他沉稳又听话。
可何老对自己什么心态……这就不知了。
许久扭头进了棋馆。
长生眼见马车看不见影,才进了屋。之后默默靠近棋桌,在桌下取出折叠好的棋盘,坐在师傅之前的位置上,开始与自己对弈。
他生得不算太俊俏,五官也未长开,但皮肤很白,暖玉良烟的类型。
许久眨眼盯着他。她跟这个名义上的师兄有些局促,看他下棋下得认真,不太好意思打扰,便弯腰,在不同棋桌底下看来看去。直到长生被她在余光里晃得有些烦,才忍不住抬头看她,问,“你在干什么?”
许久一僵,连忙跟办错事的小孩一般,回身,尴尬地说:“我也想找个棋盘。”
就在她以为他会帮自己找的时候,长生哦了一声,淡漠地道,“没有了。”
许久:“……”她这个师兄,似乎不大喜欢她。
许久本来还想问何老口中说到的人是谁,但见长生大有守在正厅久坐之意,便知道他有了应对的准备。
无奈地撇嘴,去厨房切了剩下的一段茄子,剁了剩下的一块五花肉,鱼香茄子和东坡肉再次新鲜出炉。不理会这位师兄,盛一碗剩米饭,上楼犒劳自己去了。
长生斜睨她的身影,哼了一声,轻蔑的模样与他师父如出一辙。
他眯了眯眸。这丫头……棋艺不精,目无师兄。不知师父看上她哪里?
许久在许家受尽了冷眼,从小便懂得一个道理。别人不给她好脸色,她就不该主动贴上去。
晚上。
一辆白虎图案的马车从街道缓缓驶来,停在和丰棋馆门前。五更连忙去敲门,咚咚两声,门却不见开。推了两下,才发现门被锁住了。
眯眼从门缝中望进去,却能看到微弱的光。他忙过身,低声道:“殿下,果然被人锁住了。但里面有人,您看……”
“知道了!”马车中,容砚环胸凝视眼前一片漆黑,揉揉眉心,起身下了马车。
眼见大门紧闭,果然,何老是想让他吃个闭门羹。他今早在元安殿看的奏折里,便有他骂自己的奏本,洋洋洒洒近一千字,简直骂得他狗血喷头无地自容。
不过他没怂,修长的手从玄色的狐裘大衣里伸出来,用力敲了敲门。
五更忙道:“谁在里头呢,我家容王殿下驾到,还不赶紧给我家爷开门!”容砚猛然侧眼看他,“闭嘴!”然后,他在五更委屈的眼神中苦笑,上辈子怎么没看出身边人笨得像猪?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冷哼,声音虽小,但容砚出身皇家,又自小习武,为早就警惕得非同寻常,因而耳力极好。他眸光一闪,隐隐笑开来,“宁王世子?”
长生正在里面秉烛下棋,听到那人语气轻慢而恶劣,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光。他父王时常跟他提起这位表兄,当做纨绔的典范,教导他莫像他学习。一般皇家宴席他从不与他亲近,没想到,今日却有碰面的一天。
不过,他才不会给他开门。这也是师父吩咐过的。
容砚挑挑眉。早听说表弟从小喜欢下棋,王叔见他痴迷到了无可自拔的程度,寻来全国各地的棋师教他。等到容长生十五岁,他听闻何有仲的棋艺乃天下第一绝,千辛万苦才拜了他为师。
他不禁自嘲了一番。如今看来,他连这个表弟都不如。
不知想到什么,他抬眼看了眼二楼灯火幽微处。
接着,他轻咳一声,“我知道何老不在,特地来看望表弟你的。”
长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愣了好半晌,冷冷道:“我很好,无需表兄挂念。”心里纳闷,按照这位表兄的习性,早该一脚踹开门了……算了,他难得有人性一回,自己还期待别的不成?
容砚幽幽叹气:“你我好歹表兄弟一场,我若对你做什么,皇叔岂能袖手旁观?”声音陡然哀怨起来,“你就关着门与我说话?”他早知容长生吃软不吃硬,话虽那个语气,面上却似笑非笑的,狡猾的样子犹如狐狸。
果然,长生对着棋局犹豫了几番,终是冷着脸将门闩卸下来。
一推门,就见他表兄美玉般的好皮囊,眉宇萦绕着一股妖气。
他不禁想起待他极好的王妃婶婶,语气当即也软了许多,“那你进来吧。”
容砚道:“我念你长夜漫漫,一个人孤单寂寞,带了点好东西给你。”拢了拢狐裘,吩咐五更去马车取下来。
“……”宁王小世子的脸霎时黑了。
容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着他那张爆红的脸,一脸古怪道:“本王不过念在何老不在,一个人在这里难以解决温饱问题,给你送些糕点罢了。你这脸蛋……怎么这么红?”
宁王小世子再傻也知道他在拿自己寻开心,那番清冷模样,终究没维持住。他咬牙切齿,伸着拳头就朝容砚扑了过去。刚好五更端着几个精美礼盒进来,容砚斜眼瞥到,正准备躲,却又被容长生一招袭向门面,顿时撞在了五更身上。
礼盒噼里啪啦的掉下,五更顿时大惊,一边蹲身捡起,一边惊惶地瞄着他,“殿下,是小的手笨。小的这就捡起来……”
容砚盯着他,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的错,可这小子却无比怕他……真是要人命。
他掩盖住眸间的复杂,“起来吧,不怪你。”很快,见五更收拾好,他缓缓转头看向容长生,心不在焉道,“东西既然已经送到,我便回去了。你若不吃也留着,多少人不知吃不上饭呢。”
容长生看陌生人般看着他。
容砚等五更跟上来,心烦意乱地往外走,上了马车。
容长生瞟了眼礼盒。这么多,一看就是御赐的糕点。可是,这哪里是一个人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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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砚上了马车之后,一直沉默不言,反倒把五更给急坏了。五更支支吾吾地喊,“殿、殿下?”
他嗯了一声。
马车外的五更一副赴死的模样,“殿下,您要是嫌小的笨手笨脚,小的回去便领罚!您可千万别赶我走……”
他后面再说些什么,容砚都没有听见。他闭上眼睛,郁闷地想,以前的自己为何就这般可恶呢?五更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虽然畏惧他,却从来都将他放在第一位。而从前的自己,眼里只有那些喝酒的狐朋狗友,只当他是个卑贱的奴才。
不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睛,摸了摸腰间。
母妃留给他的护身符去哪里了?
脑子里闪过什么,只听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停车!”原本徐徐前进的马车,霍然停了下来。
马车旁边的五更便见他撩开帘幕,手里握着一个棒槌,气势汹汹走下来。
他吓了一跳,“殿下您这是去哪儿啊——”
“棋馆!”
“啊?可是世子不会……”
“我爬窗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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